“干杯!”艾登一饮而尽。吉吉也照做了,他那爽快的样子,让人觉得杯子里装的好像不是玻丁威士忌。这种灼烧喉咙的液体,让吉吉又咳又呕,不停用手往嘴里扇风,仿佛自己刚咬了口红辣椒。
“好东西,是吧,父亲?”艾登说,“让我们喝个畅快,就像过去一样。现在酒越来越稀缺了,因为不仅土豆,其他所有原材料都奇缺。能喝到它,是你的荣幸。希望你好好享用。”
吉吉无力地点点头。他眼神涣散,恐惧地看着唐纳尔倒下一轮的酒。
当唐纳尔背对着艾登时,再一次把一半的酒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他的动作并不突兀,在适当的时候小心地将手腕倾斜就能做到。吉吉用手裹住酒杯,然后对着另一个儿子艾登举杯。
“干杯!”他说。
他们一饮而尽,吉吉再一次又喘又咳,不过这次没那么严重。他的喉咙逐渐习惯了烈酒,并且他喝下的这些酒精已经开始进入他的血液,麻木了他的知觉。喝完第三杯、第四杯之后,他开始忘乎所以起来,觉得老艾登也许没那么坏。
珍妮看得心急如焚。从座位上她能看到唐纳尔的所作所为,但她并不觉得会对结果有所帮助。尽管艾登喝酒的速度是吉吉的两倍多,但他看上要清醒得多。
“再来一瓶。”他边说边站起来拿酒,但往回走时踉跄的脚步出卖了他,他“咚”的一下子坐在椅子上。这可能是吉吉能把握住的机会。
唐纳尔又开了一瓶酒,说道:“第五局。”
69
“你们在做什么?”达格达问,“为什么都坐在路边?”
艾斯琳没有听到他走近的声音。“嗯,”她说,“我们刚休息了一会儿。”
“休息?”达格达反问。“你还想休息?难道你没发现我有多想让他们离开吗?”
艾斯琳下定决心,说:“很抱歉,达格达,我并不想帮助您做这些事。”
“什么?”他震惊地问,“你怎么敢这么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命令你帮助我。”
“我不想参与其中,”艾斯琳说,“我觉得您这么做是错误的。”
“错误?”达格达反问道。
“如果您一定要这么做,那么您就独自解决。”
“我不行啊,”达格达说,“我做不到。”
艾斯琳不再说话,达格达眼看无法说服她,便决定采取更野蛮的方法。
“行,”他说,“所有人,站起来。快点,就这样。顺着你们来的那条路直走。”
世人们平静地起身。士兵们拿起枪,孩子们捡起鹅卵石。整支衣衫褴褛的队伍垂头丧气地沿路向前走。
“你一定会在后面跟着他们的。”达格达对艾斯琳说,“在我看来,你不会说不。我猜你心情不好,或者有其他什么事,是这样吗?”
艾斯琳没有动,她惊讶地发现,尽管刚才反抗了达格达,但自己却毫发无损。或许他并没她想的那么危险和不讲道理。如果是这样,她还能抓住一丝机会说服他,让他改变心意。所以,艾斯琳听从了他的建议,站了起来,安静地跟在队伍后面。
70
“第九局。”唐纳尔边说边再次斟满酒杯。
“拿过来,拿过来!”艾登说。在距离杯子很远的地方他的手抓空了。
珍妮来回转头看父亲和弟弟,但依然很难判断谁会赢。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咧着嘴傻笑,嘴里还说着胡话。珍妮想着施点魔法,但艾登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拔出手枪绕着圈挥动,这让珍妮充满了恐惧。艾登显然快要失控了,这也意味着唐纳尔帮助吉吉的风险会更大。他的衣服湿透并开始滴酒。地板变得又湿又滑,玻丁酒的味道让整个房间闻起来像个酿酒厂。艾登喝了太多,没有注意到一丝异样。
这一次,在把酒杯递给他父亲之前,唐纳尔将一整杯酒都倒在了衣服上。
吉吉把酒杯放到嘴边,作了一个一饮而尽的动作,然后把酒杯倒了过来。“我的空了,”他说,“给我满上。”
艾登一口吞下他的那杯:“我的也空了,再来一杯。”
唐纳尔倒上酒。第二瓶酒很快就要见底了,为了父亲的安危,唐纳尔希望不用再开第三瓶。因为吉吉已经开始满嘴胡话了,他把一些事实描绘得很夸张,双臂环抱在胸前,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
“我爱你们,爱你们所有人,”他说,“你们知道吗,我尤……尤其喜欢艾登。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虽然他是个败家子,但他表现得很好。我不介意他所做的事情。他是我的儿……儿子。”仿佛自带天才般的洞察力一样,他再一次强调说:“他是我的儿子!”
“让我们干杯。”艾登喝完了第十杯。
“我的呢?”吉吉危险地摇晃着。
白马此前一直安静耐心地等在这里,但现在,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它对眼前的一切开始极度厌恶。房间里没有太大空间让它移动,因此它转身都会撞到墙和家具。
“慢点。”吉吉好几次尝试用力抓住缰绳,却没有抓住。
“第九局,”艾登说,“第九局在哪儿?”
“现在已经是第十一局了。”唐纳尔把另一杯酒递给他。
艾登把酒倒进喉咙,又把酒杯递了回去。
“真遗憾,”他说,“你们也有今天。”
唐纳尔再一次把酒杯倒满。这次他没再给吉吉酒杯了,因为艾登已经醉得注意不到了。他又痛饮了一杯,然后递回酒杯,和狗一起瘫倒在地毯边。
“正中靶心!”唐纳尔说,“父亲,你赢了。干得漂亮!”
“太棒了,”吉吉说,“我赢了什么?我们要举杯庆祝吗?”白马再一次掉头,想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个身。“大家都去哪儿了?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在旋转?”
珍妮弯腰从艾登口袋里拿出信纸,打开并读了起来。
“哦,不!”她说,“不!”
唐纳尔正尝试让惊慌失措的白马平静下来。“信上写了什么?”他问。
珍妮把纸递给他。纸上写着:
你们这些人真是白痴。
在那一瞬间,唐纳尔是相当赞同的。白马嘶吼着,竭力想出去,而吉吉在马鞍上摇晃着,唱着《瓶中的威士忌》。
“我们要怎么瞒过那群卫兵出去呢?”唐纳尔问。
“我不知道,”珍妮说,“一次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马背上的父亲很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
“铃哒嘛咚哒嘛……嘀哩……嘀嘀……哒嘀……怎么又来了?”吉吉问。
“等等,”唐纳尔对珍妮说,“如果你把我变成一只鸟,我能自己变回来吗?”
“不能。”珍妮说。
“那么你必须得走了,”他快速地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带着这个去营房,交给穆尼上校。”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窄得只能飞出一只燕子。珍妮将字条衔在嘴里准备起飞。看到门外的情景,唐纳尔一把抓住珍妮。许多枪口正对着房门,门外站着的并不是艾登的手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帕普。
珍妮变回了真身,与唐纳尔跑出去一同庆贺。帕普和穆尼讲出了事情的经过。唐纳尔当场任命帕普为队长,珍妮建议授予他们奖牌。严格来说,她没有权力这么做,但似乎也没人介意。
“我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帕普队长,”唐纳尔说,“带上你需要的人马,把我那酩酊大醉的弟弟拖到古堡去。把他的卫兵和厨房员工也一并带上。”
珍妮把狗和猫们变回了人,这样方便把他们送往地宫。正当唐纳尔继续给帕普布置任务时,珍妮想起了吉吉。她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却没有找到他。
“爸爸?吉吉?”她在艾登的城堡里到处寻找,却不见吉吉和白马的踪迹。
而闸门和吊桥是敞开着的。
71
这一次,白马完全无视残破的道路,一溜烟儿地向大海的方向跑去。它沿着峭壁踉踉跄跄地在石头上滑行,一路直冲古堡。马背上的吉吉左右颠簸摇晃,像一只断了三根弦的木偶。他头晕目眩,但很快就被吓醒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愚蠢到同意参加这个喝酒比赛,而整场比赛就像做了个疯狂的梦。他不记得比赛的目的,也不记得回到世间后做了些什么。他只记得要不惜一切代价留在马背上,只记得要竭尽全力才能保全性命。
看到前面古堡的土堤时,他突然萌生了强烈的愿望。他能像以前一样穿过去吗?这就是白马带他来这里的原因吗?或许进入古堡才是安全的,毕竟那里是仙境圣地,对此每个人都知晓一二。农夫们精心地保护着这座古堡。古堡就像驻守在国外的大使馆,本国遭遇困难的人民可以在此寻求保护。但是,白马却掉转了方向,没有朝古堡那边走去。它不顾吉吉的控制,绕开古堡的外堤,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
吉吉急需缓一缓。他头晕得厉害,觉得天旋地转,恶心想吐。他最想做的就是赶快下马,双脚踩在实地上,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下马的后果。于是,根据以前徒步中心所教的方法,他趁机把脚放回马镫,调整双手的位置,握紧缰绳。而白马此时已经完全失控了,它焦躁难耐,似乎在等待吉吉做些什么。他不时用脚踢它,催促它前进,但马儿却不直行,而是侧着往边上走,身体几乎挨到巨石边缘。吉吉的膝盖被卡在马鞍和石头中间。
“喂!”他用力把缰绳往反方向拉。
白马转过头,但身体却没有停下来。相反地,它靠在巨石上,前后晃动,像要把吉吉从它的身体上刮落。吉吉困住的膝盖挤在凸起不平的石头上,十分痛苦。
“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吉吉拼命拉扯缰绳,用另一条能动的腿使劲踢它。终于,白马离开了巨石。吉吉要是以为白马开始听自己话了,那可大错特错了。
此时,珍妮正飞翔在空中,苦苦寻找吉吉。她从艾登的城堡和卡伦公路间的那条小路开始找起,现在飞回到开阔山坡的马路上空。
地面上的景象令珍妮非常惊讶。利迪家没有屋顶的老房子里,荆棘和常春藤长得又高又大。从其他角度看,却没什么特别之处。而在正上方,她敏锐的眼睛却捕捉到了树叶下的东西—一块脏兮兮的薄白板,边缘只比围墙矮一两块石头。看来那里应该是个有着白色屋顶的小棚屋。珍妮正想凑近再看看时,却发现不远处白马正猛冲下坡,马背上的吉吉不停地挥舞着胳膊。
她俯冲下来,飞到他们前面,想要拦住他们。但好心干了坏事,还差点要了吉吉的命。白马猛地掉转方向,把吉吉甩到马鞍的一侧。如果吉吉的生命不是必须在马背上才能保住,他早就放手了。但是,他必须留在马背上。他的膝盖挂在马鞍上,两只胳膊死死抱住马脖子。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终于坐正了身子。没过一会儿,马镫又踏空了,缰绳不知怎的就断了,白马疯狂地往坡下一直冲去。
前方一百米处,一只雀鹰从天际冲下,变成了珍妮。白马发现她后,立刻转向了右边,把珍妮无助地留在了原地。
吉吉已经筋疲力尽,只觉得老房子从自己身旁快速闪过。尽管他身体还很健康,但年事已高,心脏根本禁受不住这么折腾。而且,他满是瘀伤的腿和拉伤的胳膊也承受不起。他知道自己无法坚持太久。如果能到自己家的老房子,他也许并不介意就这样死去。对他来说,那里是他这把老骨头安息的好地方。
白马只有这一次和吉吉的想法一致。它猛地向山下冲去,穿过堆满了废石的荒地—那里原本是吉吉最重视的草场,接着跳过一块荆棘田。最后它大汗淋漓,浑身颤抖地停在了利迪家的老厨房。厨房现在只剩及膝高的墙;起居室的墙尽管还在,但上面爬满了高高的常春藤,根本看不到房间了;老屋门口有一块巨大的岩石,门的上方是一扇透光性很差的窗户。窗户后面,一张鬼怪似得脸正偷偷往外看。
72
艾斯琳赶到古堡土堤时,发现几乎所有的世间来客们都集合起来了。安古斯·奥格也在那里,他一个人坐在箱子上。艾斯琳怀疑他也是被拉来帮忙的,因为他阴沉着脸,看上去像被人强迫做了令他反感的事。
“太好了,”达格达看到了她,“很好,我们开始吧,行吗?”
艾斯琳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见安古斯站了起来,向地宫出口望去。越来越多的人出来了:首先是一些妇女,然后是一行穿着相同防水夹克的男人。
“对了!”安古斯突然热情高涨起来,“我都忘了它们了。上次我把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落下了。”
“什么可爱的小东西?”达格达疑惑地看着这些年轻的女人。
“你懂的,”安古斯说,“那些毛茸茸的小猫咪。”
他把艾登那些身着制服的守卫们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姜黄色的小猫。
在地宫的另一边,帕普队长正按信中的指示执行任务。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的。他把城堡里的人员分批护送进地宫,先是家属们,接着是卫兵,然后是所有的士兵。留下的两组队员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站在那里看守着沉睡不醒的前统帅,谈论着过去爱尔兰的生活,憧憬着未来奇那昂格的生活。
达格达也像他的儿子一样,立刻被小猫们给迷住了。他追着猫满古堡地跑,最后成功地把其中一只堵在了石头下面,一把抓起了它。他开心得哈哈大笑,像逗小孩似的笑眯眯地与它说话。当他回到艾斯琳身边时,又变得严肃起来。
“来吧,”他说道,并用手指着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的那些世间来客,“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还没开始?”
“因为我并不打算这么做,”艾斯琳说,“我告诉过您,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为什么呢?”达格达问,“我不明白,我做了冒犯你的事吗?”
“您没有冒犯我,”艾斯琳一脸严肃地说,“但是您要做的事情冒犯了我的原则。”
“哦?”达格达松了下手,手中的小猫趁势爬上了他的手臂,纵身跳开。
“达格达,看看他们,”艾斯琳说,“世间只有饥饿和痛苦,他们在这儿却很愉快。他们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把他们送回去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送他们回去?”达格达心不在焉地从一个小孩那里接过之前挣脱的猫咪,“谁说要把他们送回去了?”
“但是……”艾斯琳说,“但是您为什么要把他们召集在一起,还带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