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所有的音乐和乐器都在这里啊,”他说,“我们要在这里组建自己的管弦乐队。”
“管弦乐队?”
“这正是我想说的,管弦乐队。我们已经有足够的人手了,对吗?”
“呃……是的。”艾斯琳回答。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达格达问。
73
唐纳尔的士兵们正在艾登的城堡清理仓库。凡是感兴趣的东西,他们都要带走。从衣物开始,他们很快装好了新靴子、衬衣、牛仔裤,当然其中最好的是新防水服。接着他们来到食物区。面包和饼干这些多年未见的主食已经没有了,但仍有些好东西。仓库里有成箱的罐头豆子、豌豆、甜玉米、大米布丁、桃子和甜炼乳;还有一罐罐的果酱、酸辣酱和腌菜,有些发霉了不能吃,而有些却奇迹般地保存完好。唐纳尔小时候瞧不上这些传统的食物,但如今对于饥肠辘辘的士兵们来说,这些已是最好的食物了。今晚,营房里将有一场美味盛宴。
第二天清晨,士兵们仍将饱餐一顿,然后唐纳尔会送他们去奇那昂格,他们会尽可能多地带走唐纳尔货柜里的宝物。这个世界的游戏即将谢幕。艾登已经离开了,这里也不再需要军队。
唐纳尔计划不久后也将离开,但现在他还有一项耗时的工作需要完成。他满心希望自己仍有足够的力气去完成。
当最后一个士兵欢快地回到军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离天黑还有半小时,唐纳尔决定再去整理下他的货柜,看看什么要带走,什么该留下。他爬上梯子,打开货柜走了进去。
这里有吉吉亲手制作的另一把小提琴,他把它放在门边。另外还有一箱现代小说,是他以前精挑细选出来的。
唐纳尔正在浏览一摞儿童绘本时,突然听到货柜顶上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像脚步声,但又重又小,不像是人类的。他转身看向打开的门,看到普卡先变细再变长,从货柜顶上飘了进来。
“晚上好,唐纳尔,”他说,“你正是我要找的人。”
74
吉吉从最初看到这张脸的震惊中缓了过来,催促白马前进。白马听从了指令。他对眼前的一切充满好奇,丝毫没发现白马竟然如此顺从。透过古老破旧的玻璃,很难看清后面的脸,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一张孩子的脸。窗后还有两个孩子,焦急地探出头。是那些被绑架的孩子!除了他们还会是谁呢?踏破铁鞋无觅处,吉吉意外地发现了要他带回去的那些仙族孩子。
短暂的停留让他记起了一切,白马也变得听话顺从。喝酒比赛、唐纳尔作弊、字条、钥匙。他赢了比赛,所以他应该得到钥匙。现在,他仍能感觉胃里一阵阵恶心。他小心翼翼地翻找所有的口袋,但却找不到钥匙,他也不记得是否有人给过他。
“别着急,”他对孩子们说,“我很快会带你们离开这里。”
一辆旧的大篷车巧妙地隐藏在老屋的废墟里,门看上去并不结实。如果能移动那块巨石,那么门就不难打开,甚至不需要钥匙。他哄着白马向前走,马儿再次遵从他的命令。它几乎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尽可能地靠近巨石,这样方便吉吉向下伸手以及—
“爸爸!”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喊道,“不!别碰它!”
吉吉直起身向后转,看到珍妮正穿过废墟向他冲来。
“别担心,宝贝,”他说,“我已经找到了那些孩子。我正要—”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被自己刚才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
“正要做奥西恩从马上摔下来的事情。”珍妮说。
“哦,我的上帝,”吉吉说,“是吗,真是这样吗?还好你来了。”
白马转头怒视珍妮,眼里满是不悦。吉吉紧紧地抓着白马,而它将头一扭,转了转后腿,又再次向海边冲去。
75
“你一直在喝酒?”普卡嗅到了空气中酒味。
“不是我,”唐纳尔说,“是我的父亲和弟弟,这件事说来话长。”他和士兵们都换了衣服,但艾登的玻丁酒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渗进了他的皮肤,他确定普卡能尝出来,也能闻出来。
普卡看了看货柜四周:“这真是个绝妙的点子。你能想出这个办法,实在是太聪明了。”
“这是麦奇的主意,真的,”唐纳尔说,“我只是稍微补充了点儿。”
“都一样,”普卡说,“这是伟大的成就。对了,你有一本《嫁接者的圣经—果树繁殖新手指南》吗?”
“我有好几本圣经,”唐纳尔说,“我不知道它们是哪个版本。”
“不是那种圣经,”普卡说,“是《嫁接者的圣经—果树繁殖新手指南》。”
“我不确定,”唐纳尔说,“可能在其中的一个箱子里。我的确有一些农耕和园艺方面的书籍,但不确定它们能否送到那边。”
“送不过去?”普卡问,“为什么送不过去?”
“现在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唐纳尔说,“总之这里人不多了,大部分东西都送不走。”
“真是遗憾,”普卡说,“当然,有机会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唐纳尔看着他,想起了童年的一个场景。普卡的拳头能伸到不同的世界,然后顺手抓回一棵树。他曾亲眼看见这一切。他咽了咽口水,害怕燃起的希望吞噬了自己。如果普卡能够这么做,那么还有什么能阻挡他的拳头往反方向推东西呢?如果他的拳头能把东西从奇那昂格拿过来,他肯定也能把东西推到奇那昂格去。
“我知道你记得,”普卡说,“这一点都不麻烦,你知道的。只要你喜欢,我能把所有的东西都送过去。”
“太棒了,”唐纳尔说,“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然了,”普卡说,“作为回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唐纳尔想起小时候对普卡的恐惧。他本该意识到这会有圈套,那些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重新落回到内心深处。
“帮什么忙?”他问。
普卡拿出了一束树枝,有些上面还有毛茸茸的小根,有些是从树上砍下来的嫩枝。“我希望你带上它们,替我好好照顾它们。它们完全无害,只是一些优质根茎,从我喜爱的树上砍下来的。有一天我可能会用得上。让它们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好不过了。”
“一点问题都没有。”唐纳尔说。
“很好,”普卡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希望把安古斯·奥格蒙在鼓里。我和他并不是最好的朋友,万一他知道了我在做什么,一定会阻挠我。”
“好的,”唐纳尔的希望再次浮现,“他不会知道这件事。”
“很好,”普卡说,“把它们藏好,我可以信得过你吗?这些珍贵的小东西,你会随身带着它们吗?”
“我会的。”唐纳尔说,毕竟,要把他剩下的东西统统送走,这个代价够小了。
“那么你会把它们放在哪里呢?”普卡问。
唐纳尔打开夹克,给他看了看夹层里的口袋。
“哇,这太棒了!”普卡说,“你知道的,老麦奇有些话还是对的。你们人类并非一无是处,这真是个极其聪明的想法。”
“这里面空间很大,”唐纳尔说,“东西藏在里面很安全。”
“恐怕你得把其他的东西拿出来。”普卡说。
“哦,我会的,”唐纳尔说,“只不过还要再等会儿。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做,需要里面的东西。”
“哦。”普卡听起来有点失望,“好吧,你介意我们试一试吗?我只是想确保我的东西能装在里面。”
“不介意。”唐纳尔拿出几卷塑料袋,几沓A4纸和几支圆珠笔。普卡伸出他毛茸茸的胳膊,把一些树根和嫩枝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唐纳尔的口袋里。瞬间,装满的口袋鼓鼓地凸起来。
“你觉得它们会安全吗?”他问。
“哦,会的。”唐纳尔说。
“你拉上夹克试试?”
唐纳尔把扣子扣到夹克最上面。
“即使你坐下或者睡觉,它们也不会损坏?”
“不会,”唐纳尔说,“我保证不会。”
“很好。”话音一落,普卡就趁唐纳尔不备,迅速爬上梯子,“砰”的一下关上了货柜的门。
76
白马全速冲下山坡,它跨过大岩石,踩的路上的小石头四处飞溅。夕阳近在眼前,余晖比任何探照光都要刺眼,吉吉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他已经放弃驾驭白马的想法,只专注于牢牢地抓住马身上的某样东西。空荡荡的马镫剧烈晃动,撞到了他的腿。当他被推着向前时,马镫又再次打在他的鼻子上。这是一切噩梦的噩梦,似乎永无休止。海水逼近山脚,风暴激起十米多高的海浪,完全侵蚀了一处峭壁。白马和吉吉此时都看不清前路,不知何去何从。
当一大群世间来客聚集在她面前时,艾斯琳觉得自己有了法西斯主义的倾向。要把一百个音痴组成一个齐心协力的管弦乐队,这真是个愚蠢的想法。她很恐慌,心想要是能把他们全送回世间就好了。
她不知道从何开始,而达格达却大摇大摆地走在人群中,好像这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情。
“这儿,”他把一个手风琴递给佝偻着背的老妇人,“你演奏这个。还有你,那边那个高个子—这个脏兮兮的大提琴归你来演奏,对,就是这个满身泥巴的大提琴。”
太可笑了。帕普至少还能唱点,而这群人完全不会。他们对音乐没有任何概念,她不得不从头开始。她先让他们听或者做一些拍手训练。达格达在给身边的一群小孩发哨笛,人手一个,就像发棒棒糖一样。不出所料,哨子拿到后,人们开始用最大的力气吹起来。
艾斯琳瞥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安古斯,他英俊的脸庞上充满笑容。“好了!”她模仿她第一个女校长说话的声音,“大家都别吹啦,欢迎安古斯·奥格为我们演奏一曲。”
吉吉和白马这边刚刚还在快速奔下石坡,接下来的一刻,他们却突然腾起在半空中。耀眼的海平面升得很高,他们和海水来了次正面交锋。巨大的碰撞让吉吉不禁打起冷战,并大口地喘气。
他的确该这么做,正是在爱尔兰拼命吸进的最后一口空气,维持着他的生命。白马没有停留在海面上,而是直冲到海浪下面,然后,在黑暗中拖着身后的吉吉用力向前游着。海床就在不远处的下面,但白马却一直浮于其上,在生长旺盛的海藻间费力穿行。吉吉肺里的氧气快要耗尽了。更可怕的是,他突然意识到白马似乎并不打算带他穿过时间膜,回到奇那昂格。它总是这么打算的吧。他记得他的腿如何卡在山坡的巨石上,记得当他准备搬走大篷车门前的石头时,它是多么配合。他怀疑它带了多少人从奇那昂格回到爱尔兰,然后究竟有多少人能被它再次带回奇那昂格。他现在终于明白,白马的职责并不是把人带回去,因为它曾两次用上了古老的岩石把戏,诱他下马。这回,白马又在想方设法淹死他。
吉吉的本能告诉自己松手,但他不能。如果他丢下那匹马,回到了海面上,他也会没命。他再也无法踏上爱尔兰的土地了,在风暴肆虐的大海中他可能熬不过几小时。无论吉吉选择哪条路,前途都非常渺茫。
珍妮在吉吉和白马落水的上空盘旋。她越飞越低,相信自己很快就会看到两个白色身影出现在海浪之上。但是,他们没有出现。她在更大的范围里盘旋,以防他们被海浪冲走,或者被急流卷走。但她飞遍了整个海湾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珍妮希望他们已经顺利通过时间膜,安全回到了奇那昂格。不管结果怎样,她已经帮不上任何忙了,所以她飞回到废墟上的大篷车棚屋。孩子们在焦急地等着她。
每天晚上,艾登的两个打手都会来察看下,给孩子们带点充饥的东西。靠在棚屋门上的巨石平常需要两个壮汉打手才能移动。珍妮一人实在无力搬动,她挣扎着试了一两分钟便放弃了。接着她想到了别的办法。大篷车棚屋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大灰熊,孩子们尖叫着后退。过了一会儿,熊不见了,孩子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岩石也不见了,门上的铰链是弯的,门轻轻松松就被打开了。
珍妮想起了艾登和他的钥匙诡计。那些都是谎言,这扇门根本就不需要钥匙。
77
艾登·利迪醒来了,现在正躺在地宫的地面上呻吟着。
“哦,天哪,我的头!我这是在哪儿?”
这正是帕普和朋友们所期待的。他们三个虽然个子小,但十分强壮,还没等艾登想起发生了什么,一把把捆起来的艾登推过流动墙,让他进入奇那昂格。
“继续,”帕普对另外两人说,“现在轮到你们俩过去了。在他试图逃回来之前,抓住他。”
“那你呢?”其中一个人问,“你不和我们一起过去吗?”
谁都不知道帕普打算违抗唐纳尔的指令。事实上,他应该和其他人一起过去,待在奇那昂格,但他并不准备这么做。
“别为我担心,”他说,“我很快就会过去的。”
士兵们犹豫了一下,然后向他敬礼告别,穿过时间膜。帕普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折返后,捡起地上残余的蜡烛条,穿过狭长的石室,走出了古堡。
天快黑了,陆地上空朦胧可见一些星星,而海面上空却什么也没有。帕普感到一阵新的暴风雨将要来临。他多希望不用再面对那些,他多想和其他人一起,去往明亮的一边。那里没有暴风雨,不用担心一切。但在走之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
在古堡的土堤上,正在演奏里尔舞曲的安古斯·奥格突然停了下来,放下了琴弓。远处的山坡上和石阶下,乱石轰隆作响,尘土飞扬。尘埃落定后,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型盒子出现了。
安古斯醉心于吉吉的狮头小提琴,捡起弓继续演奏。多数世人并没在意轰隆声,而是继续听安古斯的演奏。少数世人在艾斯琳和达格达的带领下,爬上山坡去探个究竟。此时,没有人发现艾登·利迪从地宫口出来。他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身旁两个年轻的士兵用枪顶着他。
“真是糟糕透顶的音乐!”他抱怨道,“我就知道这个地方是地狱!”
78
吉吉的肺和意识都濒临崩溃。他极度想要呼吸空气,又不得不用力咬紧嘴巴,以免自己被海水呛死。他的人生—两个世界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他觉得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