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章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肃王随着千奉走进这大殿之中,他的目光流连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蓦地,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大殿正中的那张龙榻之上。
赤金打制的五足金龙盘旋欲飞,金龙身上的数片金鳞皆以五色宝石镶嵌其上,远远望去灼灼生辉,仿若五彩云霞般绚烂夺目,金光逼人,不敢直视。
这便是那个令天下人艳羡的至尊王座。
"陛下,肃王殿下到。"
肃王抬起头,吴帝显然是一夜未眠,身上的朝服已然凌乱,发髻散乱,一双眼睛显得浑浊而布满了血丝,见肃王来了神色也没有几分变化,木然的摆了摆手道,“起身吧。”
肃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怯怯问道,“不知父皇宣儿臣入宫是为何事?”
吴帝并未回答,反而问道,“听闻王妃近日病得厉害?”
肃王愣了一下,回道,“让父皇忧心了,阿妧近日里缠绵病榻,病情也时常反复,人也总是昏昏沉沉的……儿臣,儿臣也实是无法……”话未说完却伤心起来,几欲哽咽。
“行了行了!”吴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贵为亲王,怎的如此没出息!朕听闻你还从京外请了医师到府?怎的不宣宫中的御医诊治?"
肃王拿袖子抹了抹那莫须有的眼泪,"回父皇,儿臣……儿臣早些日子便传了宫里的御医为王妃诊治,可是……可是无甚效果便罢了,阿妧却越病越重……儿臣无法,这才得在各地张贴告示,寻求名医……"
吴帝瞥了他一眼,问道,"如今如何了?"
"谢父皇挂念,阿妧如今已然好多了……"
吴帝看着肃王,摆了摆手,"罢了!男儿顶天立地,更何况你是朕的长子!贵为亲王,怎可为一女子失了体统?不许在人前如此唯唯诺诺,丢朕的脸!你过来!"
肃王连连点头,仿佛极是惧怕吴帝威严,听罢吴帝的话,忙跟着吴帝走到大殿之上悬挂在正中的那副舆图之前。
吴帝细细端详着那副舆图,并未抬头看他,反倒像是随口问道一般,"大吴与圮国接壤之地绵延数百里,你可知,哪里是战略之要地?"
肃王半晌不语,吴帝预料之中般的嗤笑了一声,道,"也罢,你一向不在军政之事上用心,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朕无事了,你跪安吧!"
"戌州、圩柏、殷州、淮州……"肃王低声道,他抬起头怯怯的看着吴帝,如同他在世人眼中应有的那个样子,怯懦,平庸,老实憨厚。
吴帝一愣,出乎预料般的眼睛一亮,"你说什么?"
肃王又道,"儿臣曾看过圮国详略的地形图,此四州水土丰沃,物资丰饶,贸易发达,加之地势的缘故,不仅是来往各地的交通枢纽,更是经济要塞。故而儿臣以为,此四州乃是战略要地。"
吴帝眯起了眼眸,似乎是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儿子,缓缓道,"若是有敌国借道此四州会如何?"
"万万不可!"肃王急呼道,"若是此四州落入他人之手,那取栾京城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很好……朕一向不见你用心朝事,不料说起话来倒是句句入理。"吴帝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很在乎卫妧?"
肃王一愣,似乎并未料到吴帝如此发问,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妧乃是儿臣发妻,儿臣……儿臣视阿妧为至宝明珠。"
吴帝嗤笑了一声,"难道你不知朕不喜卫氏?"
肃王怯怯的低下头,似乎是不敢直视吴帝锐利的眼神,低声道,"阿妧嫁与儿臣为妇,算不上卫氏之人。"
吴帝不语,一时之间昭章殿之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半晌,吴帝忽然大笑起来,笑了许久才停下,苍老而消瘦的脸因方才的狂笑而显现出不正常的潮红之色,"极好!极好!千奉,把东西拿上来!"
吴帝话音方落,昭章殿的大门再次打开了,千奉从殿外走来,手中端着一顶托盘,盘中放着一枚鎏金镂刻而成的金盒,上绘制着风云雷纹,虎啸兽鸣的图样。
千奉捧着那枚金盒跪在吴帝的面前,吴帝取了金盒,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入肃王手中,并紧紧的握了握肃王的手才低声道,“皇儿啊,此物逾千斤之重,你可得给朕扛住了!打开它!”
肃王不敢稍有迟疑,连忙打开了那枚金盒。
只见那金盒之中静静躺着一只虎符,那虎符看上去铸刻的颇为精致,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甚至能感受到这支小小虎符所散发出的森森冷意与其背后所承载的滔天权势。
得虎符者,可号令天下兵马!
肃王显然也明白这支虎符所蕴含的意义,一时之间托着这枚金盒不知是放是收,颤抖着手愣在远处,直直的看向吴帝。
吴帝深深的望着肃王,一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虎符可调栾京京郊皇城两万人马,兵力虽不多却是我大吴尤为勇猛的守备之军,你去戌州、圩柏、殷州、淮州四地,去替朕了却一桩心事……附耳过来。”
片刻过后,吴帝没再理会已面如土色的肃王,再次摆了摆手道,“去罢!”
肃王起先并未反应过来似的,愣愣的站在原地未动,直到立于一旁的千奉掩着唇轻咳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忙行了一礼道,“儿臣遵命,儿臣告退。”
肃王走出昭章殿,远处东方欲晓,晨光熹微。
殿内的吴帝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紧紧的盯着肃王背影,直到肃王走出大殿,身影再也消失不见。他收回目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淡漠,"传朕旨意,肃王妃身子有恙,准其即刻移居宫中养病,直至肃王回宫。"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
"等等。"吴帝唤住了千奉,"另,晋封何嫔为妃,即刻晓喻六宫,不得耽搁。"
……
黑夜尽散,一轮朝阳跳出了地平线,将周遭的赤色云霞染上了金闪闪的光彩,灿烂夺目。
栾京皇城之中,一匹通身乌黑的骏马疾驰而出,快如闪电一般转瞬消失不见,只留下马蹄踏过的一片尘土飞扬。骏马飞驰,直到肃王府前一阵长嘶,陡然停下了脚步。
肃王跳下马,向着府内快步走去。
他此刻仍有种恍然之感,仿佛此时此刻自己贴身收着的那枚兵符不过是自己幻梦一场。就如同早在今晨之前,他卑微到连触摸一次昭章大殿外的白玉石柱都是妄想,而此时此刻,自己身怀兵符,可调动整个大吴最精锐的兵将,拥有了他曾经日思夜想的权势与尊荣。
方才在触到大殿石柱上残存的冰冷潮湿的触感仍留存在他的指尖,他攥紧了拳头。
"王爷,您可回来了!"
卫妧身边的贴身侍女灵芝急匆匆的跑过来,满脸的焦急,"王爷,王妃不好了!王妃已经连续高热了一宿,如今昏昏沉沉的,病势倒瞧着更重了……"
肃王瞥了灵芝一眼,斥道,"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灵芝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婢的罪过,请王爷快去瞧瞧王妃……"
"你就跪在这儿替王妃祈福三日三夜再起!"肃王不耐烦的丢下一句话,大步朝着卫妧的住所走去。
天已明,可房内仍旧燃着幽幽的烛火,烛台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尽了,厚厚的烛泪堆积着。床上躺着的女子仍旧闭着眼睛,仿佛是安然的睡着。眉目依旧精致美丽,只是面色在烛火的显得病态的青灰色,有些骇人。
“阿妧。”
肃王唤了一声,他的脚步停在了离床榻几步之遥的位置,没再往前走却只道,“你我数年夫妻,你睡颜是何模样,本王一瞧便知。”
卫妧依旧闭着眼睛,语气淡漠而疏离,“王爷何等城府心胸,妾小小心思,王爷怎会看不出?”
“你在怨本王?”肃王向前走了几步,俯身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卫妧,目光中流露着复杂的情绪,“本王何处令你不满,以至于你要如此冷漠相对?”
“王爷心中不明?”卫妧强自撑着坐了起来,却因为身子太过虚弱而引来连连咳嗽不止。肃王仍旧站在原地,身形未动,目光冷然,全不似平日的怯懦憨厚之态。
“王爷素日野心,当真以为妾毫无所知?”卫妧直视着肃王,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妾与王爷数年夫妻,彼此心性,自然透彻。王爷为妾遍寻的名医,想必已然入府了吧?只可惜,那些人医不了妾的病,却可医王爷心头之患。"
肃王目光一凛,嗤笑道,"卫氏女子,果真聪慧异常。你既明了本王心思,就当知本王这些年活的有多窝囊!"他并未说下去,只是目光越发冷冽,"太子专政,举国上下一片交口称赞!就连承王那个不学无术的窝囊废都比本王活得风光!凭什么……凭什么?!就凭他们出身高贵,而本王的母妃不过是个失宠多年的嫔?本王不服!天命也好,人为也罢……储君之位,本王未必坐不得!"
"你疯了!"卫妧大惊,"你可知东宫禁卫数百之众,高手如云,你不过是自寻死路!"
肃王沉默,握紧了手中的兵符。
他筹谋多年,苦心经营,只待一个时机。他本以为这个时机需等待许久,而此时敌国入侵,国中动乱,党派相争,正是他动手的好时机。加之这块在他预料之外的兵符……
若不作为,岂非辜负上天美意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