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丽宫是卫贵妃所居宫室,也是卫清韫自小长大的地方。宫室之中莲池绿叶映红,波光粼粼,杨柳依依,宫灯灼灼,让人迷花了眼睛。外间皆传卫贵妃宠冠六宫,所居宫室极尽豪奢,宫中器物皆价值连城,可比万金。
卫清韫缓步走进宫室,不过短短月余未回,竟觉得有些陌生之感。
"小郡主,是小郡主回了!"一个年约四十的女子高声唤道,该女子作女官装扮,体型微胖,却也是生的五官端正,颇有风范。
那女子唤着便紧着几步跑了上来,眼里已含了泪花儿,"瞧瞧我的小郡主,怎么这么快便回了?"说罢转过头看向品兰,"你这丫头,可有好好照顾小郡主?"
卫清韫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唤了一声,"衡姑姑。"
"哎。"衡姑姑应了一声,关切道,"在汋州……可一切都好?可见到你爹娘了?"
卫清韫点了点头,反问道,"姑母可好?宫中一切可好?"
衡姑姑迟疑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说罢附在卫清韫耳边道,"小郡主还是先去见过贵妃娘娘吧。"
卫清韫踏进宫室之时,卫贵妃正端坐于茶案一侧饮茶,颇为闲适的模样。她不过着一身家常的暗红色镂云锦裙,发髻也颇为随意的挽着,以一支金钗束发,再无别饰。可举手投足间,仍让人不敢懈怠。
卫清韫上前福了福身,"姑母。"
卫贵妃并未抬头,问了一声,"回来了?"
卫清韫仍旧低着头,轻声道,"是。"
"怎么回了?"卫贵妃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卫清韫,"我记得,陛下可从未下旨要你提早回京。"
"是汋州起了战事,太子殿下怕汋州生乱,故而……"
"我听明白了。"卫贵妃一双凤眸目光凌厉,"是太子殿下亲自接你回京的,是吗?"
卫清韫半低着头,并未说话。
卫贵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玲珑,你可知太子此举何意?"
沉默而静谧,仿佛空中的空气都冷凝住了,卫贵妃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沉默,低斥了一声,"你从小就是这般倔脾气!半分不如你意你便一言不发,活生生把人气死!"
卫清韫咬了咬唇,继续保持沉默。
"你还以为我不知?太子殿下与长宁郡主同乘而入皇城的消息早就在宫中传遍了!丞相死谏,百官哗然!"
"可是姑母,他不喜赵宛。"卫清韫小声辩驳道。"正因为他不喜赵宛,正因为他不愿遂皇后之愿迎娶赵氏之女才会闹到如今地步……"
卫贵妃冷笑了一声,"他不喜赵宛?不喜又如何?你以为与他同乘是为他解围?你以为王勉是何人,为何愿往汋州一战?偏偏是在此时……"
"姑母可知,若不是太子殿下领兵增援,汋州早已沦陷!"
卫贵妃怔住了片刻,低声道,"阿妧如今在何妃宫中养病,你若无事便去瞧瞧吧。"
卫清韫蹙眉,"长姊怎会入宫?是病情加重了吗?"
卫贵妃意味深长道,"衡姑姑已去看过,说是无甚大碍。倒是何妃新封,风光无限,你若去了最好带份贺礼。"
……
卫清韫所居的宫室距离何妃所居的玉露宫倒不算远,索性便没有备轿,不多时到了。
说来何妃身为肃王之母,肃王又与卫氏有姻亲,本应是亲厚非常,但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却同这个何妃实在不相熟,何妃也似乎一直活得没什么存在感,对儿子儿媳之事也从不过问。
眼瞧着走到了玉露宫门前,品兰的脚步顿了顿,凑近卫清韫身后低声道,“郡主,如今非常时期,一切还应谨慎,太子殿下赠与郡主的玉牌,郡主可还带着?”
卫清韫点了点头,品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何妃已迎了上来。
新封的何妃打扮的光彩照人,头戴金簪,身着绮罗,大不同于往日谨小慎微的模样,见了卫清韫便颇为亲切的上前携了她的手道,“原是郡主来了,本宫还生怕郡主与我生分,不肯来呢。”
卫清韫一向不习惯与生人如此亲密,默默的收了手退远了一步,曲膝行了一礼道,“何妃娘娘客气了,娘娘新封,我本应前来恭贺。”
何妃似乎并不在意,忙虚扶了一把道,“茉莉,快去泡茶。”说罢又请了卫清韫坐下,打量了一番,“瞧这眉眼,从前总在远处看着便觉得再标致不过了,如今近处看了才晓得什么叫仙姿玉色。”
卫清韫道,“娘娘谬赞,长姊体弱,劳烦娘娘照应,不知长姊现下如何了?”
何妃许是没料到卫清韫如此言简意赅,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帕子掩了掩唇,“郡主不必如此拘谨,说来妧儿是本宫儿媳,咱们也是一家人。妧儿原本体弱,如今皇儿奉命去了殷州,本宫照料妧儿也是应当,这几日请了太医给调理着,身子是好多了。”
卫清韫微垂臻首没有言语,却听何妃又道,“这些日子皇儿领了命在外奔忙,本宫心中甚是担忧。不过皇儿身为陛下长子,多担当些也是应该的。”
卫清韫笑了笑,“娘娘也知,我回乡多日许久未长姊,倒也很是想念。更何况在家中父亲与母亲也捎了些话与长姊。”
这旁茉莉已奉了茶上来,何妃亲手端了一杯递给卫清韫,眼波微转,笑的颇为意味深长,“郡主莫急,妧儿方才服了药睡下,郡主不妨稍待片刻,本宫有些话也想与郡主说。"
卫清韫点了点头。
何妃又笑道,"郡主回乡数月,却不知这宫中可是来了位贵客?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接了惠山县主入宫,又请了内廷司女官章嬷嬷教导宫规礼仪,可不像是小住的样子。”
卫清韫端着茶盏的手晃了一下,很快笑道,“娘娘与我说这些作何?”
何妃站起身,上前握住卫清韫的手,“傻孩子,在我面前还要这样吗?说到底咱们才是一家人,本宫自然是向着你的。这整个皇宫谁不知晓太子殿下钟情于你,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或许是何妃的话触动了卫清韫心底最柔软的那一根弦,她觉得心头一酸,眼眶便有些热了,她死死的压下泪意,咬着嘴唇将脸转到一边。
何妃见状连忙道,“孩子,我可不是故意惹你伤心。你要晓得,太子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国主,他纵然钟情于你,却也绝无可能身边只你一人。即便今日没有赵氏女,也总有旁的人,但凡太子心中怀着天下,他总归是要妥协的。”何妃说罢叹了口气,“与江山社稷相比,咱们女子……不过轻如鸿毛罢了。”
卫清韫沉默了良久,轻声开口,“他不会。”
“你怎知他不会?”
卫清韫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我信他。”
“娘娘,大事不好了!”茉莉从殿外奔进来,“陛下下令宫中所有人等不许外出走动,闭宫门,静待旨意!”
何妃大惊,连声问道,“这是怎的了?!”
茉莉结结巴巴的说,"说是……说是城外打起来了!太子殿下已领兵前往了!"
……
东宫披朝殿。
“殿下,前方探子来报,四州守备军已率军攻至皇城,现在正与守城禁军激战。”
沈冉正负手立于窗前,从披朝殿向下望去,眼下宫宇楼阁纵横,一如往日平静而庄肃的端立着,却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回身看向白姜,“战况如何?”
白姜道,“四州守备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势汹汹,禁军恐怕不敌。”
沈冉负在背后的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之前叫你暗中调动的兵力何时能到?”
"之前为引肃王上钩,东宫大半兵力被调走,如今一时之间难以齐聚。不过殿下放心,明日天亮之前,定万事齐备,不负殿下所望!"
“好……”沈冉低声道,转而抬头看向白姜,目光深邃,“玉露宫情形如何?”
白姜对上了沈冉的眼神,会意道,“郡主如今人在玉露宫,品兰跟着郡主身边,品兰办事向来妥帖,殿下安心。”
沈冉点了点头,神色不明,“随时留意肃王动向,玉露宫更要严密监视,不许伤了玲珑分毫。”
沈冉话音刚落,只见有内监进来通传,说是陛下召见。
白姜疑道,“殿下,宫外战况吃紧,陛下此时召见不知用意为何。”
沈冉沉吟了片刻,“那晚肃王呈上的陈情书不甚寻常,父皇向来多疑,恐怕此次召见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一应部署全权交由你。”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光,吩咐道,“一个时辰后若我未出昭章殿,一切按计划行事,不可妄作主张。”
白姜迟疑了一下,抱拳跪下,“殿下,末将以为一切应以殿下安危为先。肃王如今不见踪迹,陛下若受肃王所迫,恐对殿下不利。殿下您明知,为何还……”
“我心中有数。”沈冉道,“做好你分内之事即可。”
“是!”白姜仍跪在地上,目送着沈冉离开的背影,缓缓站了起来。
……
沈冉随着小内监到了昭章殿,殿门仍旧紧闭着,仿若一座亘古不变屹立着的兽,吞没了不知多少的黑暗,这殿内之人既是这大吴君主,也是他的父亲。沈冉不知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命运,亦不知他的父亲会在他与皇长兄之间作出怎样的抉择。
“太子殿下,陛下等您许久了。”一旁的小内监低声提醒。
沈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殿内仍旧没有没有一丝亮光,有厚厚的幔帐阻碍了外间所有的日光,吴帝正坐于大殿之内的龙座上,手中拿着肃王那晚呈上来的陈情书,反反复复的翻看着。
沈冉上前行了礼,吴帝也未允他起来,反倒是将手中的那份陈情书掷到了沈冉面前的地上,冷声道,“太子,你自己看。”
这份陈情书的内容与沈冉所料几乎无差,肃王拥兵自重,企图以此为挟令父皇废储,改立东宫储君。
昭章殿内一片沉寂,安静的没有一丝丝声响,直让人觉得被这份沉寂压抑的喘不过气来,过了良久,吴帝才缓缓开口,“太子,此事你以为如何?”
这实在是一个太难的问题。
沈冉低着头沉声道,“儿臣恳请父皇圣裁。”
吴帝嗤笑了一声,“朕上次说的话,太子似乎是听进去了,甚好!你要晓得,此时战况危急,朕也可应肃王之请废黜你,但朕不会如此,你可知为何?”
如今卫氏远居封地,离庙堂之远,早已不比往日,然而赵氏却在朝堂一家独大,高高在上的君王忌惮,却又不得不倚仗。
而其间利益的交换,不过天子许之以无上荣耀与权势,而权臣给予君王效忠与保护。
肃王所言固然没错,但以吴国如今情形,贸然剪除赵氏党羽,可谓唇亡齿寒,无异于自取灭亡。
故而,赵氏不仅不能除,反而要加高位以笼络。
沈冉低着头并没有看向他的父亲,“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
“你不知?”吴帝嗤道,“你不愿说罢了。也罢,朕记得赵相之女入宫也有不少时日了,总晾在皇后宫里也不好看,太子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