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京皇城一如往日巍然而立,只是如今平添了战火与杀戮,城外的四州守备军势如破竹,战马嘶鸣,战鼓擂擂,声撼天地。这不奇怪,这本就是吴国精锐军,负有守卫皇城之责,自然个个善战。
沈冉缓缓从腰间拔出配剑,指向下首,冷声道,“尔等听着!本宫乃是东宫太子,肃王谋反,大逆不道!此时放下兵器,本宫一概既往不咎!”
"太子意欲逼宫,陛下已危在旦夕!"领头者乃是肃王手下,高声呼喝道,"肃王殿下手持兵符,持兵符者乃为三军统帅!将士们,你们是大吴精锐之师,应救陛下于危难之中!"
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如星雨般的箭自城墙之上极速的落下,城下攻城的四州守备军似乎早有防备,即刻搭起盾牌快速的向着城门逼近,与守卫在城门之下的羽卫厮杀起来。
日光昏沉,剑雨如星,仿佛天地都染上了一层阴翳的血色。
有一浑身是血的羽卫跌跌撞撞的跑上了城墙,“殿,殿下!城外攻势太猛,城门快守不住了!”
沈冉大喝一声,“死守城门,不可放进一人!去探,援军何时能到!”
“是!”
那名羽卫得令后连忙向下奔去,又见另一人快速的跑了过来,半跪于地禀告道,“殿下,白将军派末将前来传信,玉露宫有动静了。”
沈冉神色一凛,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宝剑,似乎有片刻的犹疑。
“殿下!白将军令末将禀告殿下,此事事关大业,望殿下切莫犹豫!殿下,请您决断!”那士兵说罢深深叩首,许久未起。
“好。”
沈冉转首望了一眼城下,激战仍在继续着,有无数铁器撞击发出的刺耳响声,有拼杀的嘶吼,有无数战死倒地的尸体横陈于沾满鲜血的地上,烽火硝烟正将这座曾经繁华而古老的国都摧毁殆尽。
沈冉转过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士兵,几乎是咬着牙道,“去告诉白姜,可以动了。”
……
后宫被封宫已然有一段时间了,各宫的主子们却一点都闲不下来,遣了身边的丫头内监花了大把银子寻了门道去打探宫外的战况,如此一来更是人心惶惶,更甚者有些胆子小的,听说外间打了起来,气势颇大,当场吓的昏厥了过去。一向热闹的后宫平静寂然,好似一丝波澜也没有了。
卫清韫仍旧在玉露宫呆着,何妃倒是殷勤客气,时不时的与她攀谈几句,大抵是些家常琐事或是小女儿心事,但卫清韫却实在没什么心思与她闲话。
卫清韫蓦地想起在汋州时沈冉曾说过,为了增援汋州战况,东宫大部分羽卫都被调离宫中,此时东宫无人,恐怕也只有宫中禁卫可抵挡一阵。
她不晓得城外战况究竟如何,不晓得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晓得亦殊哥哥的羽卫又究竟能否取胜,只是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在极速的扩大。
繁杂的思绪乱糟糟的纠缠在一起,让她心头的不安与焦虑又增添了几分,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沈冉曾赠予她的那枚玉牌,她站起身,"何妃娘娘,时辰差不多了,想必长姊应当醒了。"
何妃正笑的亲切,道,“郡主这突然是怎么了?本宫见郡主神色有异,郡主可是忧心太子殿下?”
卫清韫勉强的笑了笑,“娘娘,如今生乱,我有些忧心长姊安危,见一面我才好安心。”她说罢看向何妃,“娘娘,您可知肃王殿下何时能归?”
何妃似乎是没料到卫清韫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怔愣了一瞬,连忙笑道,“本宫、本宫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这些前朝的事本宫怎会知道。”
何妃说罢似乎有些紧张,连忙端了桌上的茶水递到卫清韫的手中,“这是茉莉刚沏好的茶,说了这许久的话,快喝些茶润润口。”
卫清韫接过道了谢却并未喝,一双眸子盯着何妃,“多谢娘娘,我要见长姊一面。”
卫清韫越发觉得不对劲,却也并无声张,只道,“肃王殿下向来与娘娘感情深厚,京中皆知,殿下甚少出远门,如今又是得了兵符领了重兵,现下皇城遇袭,肃王殿下却不知所踪,娘娘您,也未免太过于镇定。”
何妃闻言神色有些慌张,解释道,“本宫自然也是忧心皇儿,只是他是皇长子,为他父皇分忧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她说罢若有似无的瞥了卫清韫一眼,“不过说来还是太子殿下得陛下器重,这些年来也得赖太子殿下理政呢。”何妃凑近了卫清韫耳边,“郡主可知,赵相人前死谏,与太子闹的不可开交,人后却派了心腹大将王勉援助太子,郡主可知为何?”
何妃轻描淡写的一句轻声细语,落在卫清韫的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般炸了开来,她的心在瞬间紧紧的揪在了一起。在来之前姑母的话突然浮上心头:
"你以为王勉是何人,为何愿往汋州一战?"
是啊,王勉承赵襄救命之恩,为其马首是瞻,陛下不下令,又有何人能派的动他?可是若没有好处可拿,赵襄怎么会对卫氏援手?
何妃故作震惊,“郡主还不知此事?郡主可要好好想想,届时这名位与情分,郡主要哪一个呢?”
她说罢挽住卫清韫的手,恳切道,“孩子,太子殿下固然再喜爱你,可男人的情意又能有多长久?太子的身上始终流着赵氏的血,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正如,正如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卫清韫抽回了被何妃握住的手,打断了何妃的话,“无论赵氏或是卫氏,皆是大吴子民,娘娘此言我不懂。”她说罢转身唤道,“品兰,长姊病重本应我来照料,去瞧瞧,若是长姊醒了,便与我一道回瑶丽宫去。”
品兰会意道,“是。”
“且慢!”何妃起身拦住了品兰的去路,冲卫清韫温言笑道,“陛下下令封宫,任何人不得外出……郡主,皇命不可违。”
何妃话音方落,只见何妃的贴身婢女茉莉疾步从外殿走进来,冲着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何妃彷若松了一大口气似的,眼底的忧虑一扫而尽,更像是染上了一层隐约的兴奋,她收起了嘴角的温和笑容,快步向前跑了几步,伸手指着品兰高声斥道,“给本宫抓住她!”
话音方落,外间便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数十个手执长剑的护卫将玉露宫围了个严严实实,显然是有备而来。
两个护卫听罢将品兰抓了去,卫清韫冷笑了一声,"娘娘果真有备而来,恐怕长姊根本不在你宫中吧!"
何妃脸上早已全无方才的殷勤与笑意,神色反倒颇为冷漠,“郡主今日恐怕不能出玉露宫了,刀剑不长眼,郡主还是呆在宫中更安全。若是郡主听话,本宫保她平安无事。”
卫清韫道,“她不过一个婢女,抓她无用。”
何妃笑了笑,“有用无用,本宫自看得清。”
品兰紧紧蹙着眉,暗自冲卫清韫摇了摇头,过后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卫清韫没动声色,反倒朝着何妃走了几步,质问道,“肃王持兵符久久不归,本就令人生疑。娘娘今日更是一反常态,明明我到访前并未告知,娘娘却早已梳妆妥当,像是早知我会来一般。若没猜错,肃王殿下现在昭章殿吧。”
何妃冷笑了几声,“京中遍传郡主聪慧过人,乃是天选之女,看来果真不是虚言。实话与你说,陛下早已允准废黜太子,另立我儿为储君!你以为他沈冉领的区区几百羽卫,能抵挡住四州精锐之军吗?不过是送死罢了!”
卫清韫藏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捏住那枚玉牌,她的后背布满了冷汗,黏腻的难受,心中因未知的、深不见底的恐惧而微微战栗,却依旧骄矜的微扬起了下巴,“我信他。”
何妃上前走了几步打量着眼前仍显镇定的少女,“扑哧”笑了一声,缓缓摇着头,“情爱固然美好,可这世上从不缺伤心绝望之人。郡主,何不与本宫赌这一局?”
卫清韫问道,“如何赌?”
何妃道,“沈冉此人城府深沉,唯独对郡主你信任异常,若你肯帮本宫一个小忙,本宫可保他不死,还可保你与他荣华富贵,长厢厮守。”
卫清韫低着头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着何妃的提议,何妃见状暗喜连忙又道,“那赵氏女,本宫定会叫她消失的悄无声息,你尽可……”
“啪——”一声脆生生的声响打断了何妃的话,她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脸颊,厉声质问,“你竟敢打我?!”
卫清韫漠然的看着眼前厉声叫嚣的何妃,与往日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和顺温柔全然不同的样子,不知怎的从心底生出些悲凉的感觉。
权欲,竟能如此使人性情大变,面目全非。
她缓缓的福了福身,道,“何妃娘娘为长,玲珑为幼,长幼有序,故而玲珑应向娘娘赔罪。然国之危难,匹夫有责,如今国战在即,娘娘却在此时窥伺储君之位,意图生乱,实为天理难容。玲珑,不过替天行道罢了。若你敢伤我长姊半分,我定叫你百倍奉还!”
“你!”何妃抬掌欲掴,只见外间突然跑来一名护卫,“娘娘,昭章殿传来消息,说是太子的援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