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骏马驮着重伤的兵士疾驰,一路穿过了皇城,到了皇宫门口。
那兵士由人抬着,一路抬到了昭章殿。
殿内的吴帝正半靠在龙塌之上吃着一串晶莹剔透的青提,由站在一旁的千奉说着,"陛下,是太子殿下回京了。如今殿下正在城外呢。"
"太子可有恙?"吴帝边吃边问,漫不经心。
"殿下倒是无恙,说是遇刺时殿下并不在车驾之内。"千奉低眉顺眼的答道。
"倒也真是巧合。"吴帝嗤了一声,"太子是何等城府,朕岂能不知?"吴帝将手中的青提扔到了一旁,拿帕子拭了拭手,"朕听闻太子回京,朝中不少重臣出城相迎。"
"回陛下,长宁郡主……也回了。殿下执意与郡主同乘,丞相大人与众位大人阻拦,闹的不可开交。"
"哼。太子是翅膀硬了,不肯听朕的话了。"吴帝冷哼了一声。
正在此时,听外间有人报,"陛下,有人求见,说是有殷州军情详禀。"
吴帝"哦?"了一声,眉毛颇为敏.感的抖动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似的重复了一遍,"什么?说的是殷州吗?"
侍奉在旁的千奉凑近了吴帝,耳语道,"是,陛下,说的是殷州军情。"
吴帝的神色略显复杂,"让他进来。"
这兵士伤的实在太重,身上的兵甲已然血迹斑斑,就连唯一一张露在外边的脸也满是血污,被四名内监抬着进来,动弹不得。
吴帝大惊,“此人是谁?!”
千奉忙道,“陛下,奴才瞧此人身着的乃是殷州守备军兵甲。”
吴帝定睛一瞧果真是,连忙让千奉下去问个清楚。
由于那兵士早已伤重,故而千奉便附耳过去听了几句,却是脸色骤变,连声叫道,“陛下,此人……此人乃是逆贼,陛下该杀之!”
吴帝显然不信,问道,“爱卿何出此言?你方才不是说此人乃是我大吴殷州守备军吗?”
千奉做出一副极其惶恐之态,扫视了整个大殿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此贼,此贼竟敢污蔑肃王殿下谋反!”
此言一出,吴帝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面色却尤为阴郁道,“给朕保住此人性命。”
侯在殿外的太医得了圣上命令自然全力医治,不出一会儿功夫这人便意识清醒过来,挣扎着爬到吴帝面前道,“陛下!徐令尹忠心耿耿,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请陛下、陛下为徐令尹主持公道!”
吴帝听得有些不耐烦,只问道,“你说什么肃王、肃王谋反?你所言可是真的?”
那兵士喘着粗气,气息奄奄道,“陛、陛下明鉴!末将为令尹府府兵,那日肃王殿下抵达令尹府后便以徐令尹不敬为由将令尹大人斩首,令尹大人实在冤枉!”
那士兵说到此处情绪颇为激烈,不由的牵动了身上伤口疼的不敢再动,“而后……而后将为令尹大人请愿的士兵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斩杀!末将、末将便是死里逃生才能到陛下面前陈情……肃王殿下如今手持四州兵符集结了殷州等皇城周边四州守备军,不知意欲何为!”
“你!你这贼人,竟敢污蔑我儿!”吴帝听罢瞬间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从皇座之上跳了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胡说八道!肃王乃是奉朕之命前往殷州协调军务。何来谋反一说?!定是你……是你们这些贼人从中挑唆!来人,将此人给朕拖下去斩了!”
那兵士大喊冤枉,吴帝却也充耳不闻,似乎多看他一眼都难受似的,催促着赶紧将人带下去。
与此同时,大殿之外有内监禀报道,“陛下,城外、城外……”
“城外如何了?快来快来!”吴帝早已顾不得什么仪容了,急匆匆地从宝殿的台阶之上跑下来,直跑到那探子身前,抓住他的手问道,“快说,城外如何了?”
吴帝向来阴晴不定,这在宫中是人尽皆知的,而如今那探子心中更是忐忑,随着吴帝向前走了几步后再也撑不住了,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陛下,陛下!肃王殿下以兵符调走了四州守备军,方才收到淮州令尹书,直指肃王殿下强行调兵,意图不明!”
吴帝乍听这消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厉声质问道,“肃王!肃王何在?!!”
站在一旁的千奉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吴帝道,“陛下莫急,肃王殿下一向忠厚,绝不会……更何况这肃王妃还在宫中养病呢。陛下小心身子才是。”
吴帝听了千奉的话,连声道,“爱卿所言有理……来人!给朕看紧肃王妃,不许肃王妃踏出宫门一步!"
……
夜幕降临,昭章殿内无往日的靡靡之音,静的只剩一片死寂,吴帝却并未掌灯,独自一人坐于一片暗影之中,他佝偻着腰,发髻有些散乱,晌午束发时被手巧的宫女精心掩藏好的白发尽显,看上去竟有几分孤寂凄凉。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吴帝怔愣了片刻,道,“让太子进来。”
沈冉得了允准,又兀自整理了仪容,这才由内监引着走入了内殿,只见内殿一片漆黑,只能凭隔着窗从殿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隐约看清来路,他皱眉问道,“为何不掌灯?”
小内监答道,“回太子殿下,陛下今日晌午便这样了,不许人在跟前伺候,也不许人进,陛下也一日未曾用膳了。”
沈冉没再多问,道,“你下去吧。”
吴帝似乎是听到了殿外的交谈声,问了一声,“可是太子来了?快进来。”
沈冉没再往前走,站在远处向着吴帝行礼道,“回禀父皇,是儿臣。”说罢走进了内殿。待他走进去时吴帝已径自点了灯,大殿霎时一片明亮,而吴帝此时的颓废狼狈之态尽落沈冉的眼中。
其实自从入主东宫后,他很少再来这里了,除了每日上朝在大殿之下远远一瞥,他已经多日未曾与自己的父亲如此近距离的交谈。
他心中不是不怨的,他怨父亲不允自己迎娶自己心悦的玲珑,他怨母亲从来不顾自己心中所想,心中满是利益与筹码,他更怨舅舅为了逼迫自己迎娶赵氏女,甚至不惜借刀杀人。
而此时见吴帝老态尽显,心中竟有些难言的失落。他不禁向前一步道,“父皇,儿臣听闻您今日未曾用膳,战事固然急迫,可您的身子却更重要。”
吴帝抬起头打量了沈冉片刻,难得的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殊儿啊,朕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你说,你相信你的皇长兄会拿着朕给他的兵符谋反吗?”
沈冉心中的那些仿如薄云般存在片刻的脉脉温情在一霎那间,被吴帝带着雪亮刀锋般的话语砍削的片刻不剩。
他后退了一步,正襟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徐令尹为人稳妥,殷州又向来太平,父皇为何突然要皇兄到殷州协调军务?”
“朕自有用意。”
“儿臣请父皇明示!殷州乃是兵防重地,即便协调军务,皇长兄多年来从未涉足政事,实非合适之人。”
“太子!”吴帝蓦地拔高了声音,“这是朕、是朕这个大吴皇帝要思虑之事,而非要你这个东宫太子越俎代庖!”
接下来又是片刻的沉寂。
直至殿外再次传来内监的脚步声,“陛下,收到肃王殿下陈情书。”
吴帝连连唤人速速呈上来,将陈情书拿到灯下细细看去,这封陈情书不过寥寥数语,吴帝几乎一眼扫过去便看完了,却不信似的又看了一遍。
“敬呈父皇,儿臣奉父皇之命取四州兵符协调四州军务,无奈地方氏族自视清高,不敬父皇,不屑儿臣,一心以太子与赵氏一党马首是瞻,儿臣深感惶恐不安。
儿臣无用,得蒙父皇青睐建府封王,多年来享亲王俸禄,却未曾为父皇分忧,不知朝中政事如何,却也知赵氏一党权倾朝野,前朝赵相笼络朝臣,后宫皇后赵氏只手遮天,此等情势,太子敬父皇之心可与儿臣同哉?
而今儿臣号令四州精锐守备之军,愿等父皇一声令下,诛杀赵氏一党,清君侧!
而东宫储君之位乃一国之本,儿臣此举恐令天下人生疑,故儿臣斗胆请父皇废黜太子,改立儿臣为储君,届时儿臣出兵名正言顺,儿臣愿为父皇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吴帝连连将此陈情书看了数遍,这才平静的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冉,面上波澜不惊,就连一双眼眸都平静的似古井无波一般,“太子,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沈冉道,“禀父皇,儿臣今日所来是为战事。东宫立宫之初便设有羽林卫,羽林卫个个精锐,以一敌十,若国中有所不测,儿臣愿率羽林卫出城迎战!”
吴帝双眸一紧,“羽林卫乃是东宫私兵,太子,你果真愿意?”
沈冉道,“保家卫国匹夫有责,儿臣身为储君,愿为父皇分忧,为天下臣民表率。”
吴帝沉默良久,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那份由肃王呈上的陈情书,又抬首深深的望了沈冉一眼,“太子有心了,朕乏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