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的个性不同,但也遭遇了相似的命运。他给领导当秘书的时候,写了篇关于支持市场经济的文章。当时这个提法仍然有争议,他遭到领导批评,就有了离开之念。晚上下班,他跑到灯光夜市里面,搞点兼职,卖点衣服。白天在办公厅当秘书,晚上去卖衣服。“我一天晚上能赚30块钱,但干公务员一个月,才80块钱。”
两人都开始下海,把挣钱当成是:另一条成功之路。身在广东的陈生,一边做着公务员,一边做小本生意。但在小小的关中县城,当年的文科状元几乎人尽皆知,陆步轩无处可藏。在计经委,他没有编制,分不到房子,住在一个不足六平米的门房里,工资只有正式工的一半。被迫下海,干过化工,搞过装修,都接连失败了,负债累累。他的第一次婚姻也到了尽头。前妻对外人说,当年是为了文凭才嫁给他的,但现在他让我丢尽脸面。离婚之后,陆步轩大病一场,酗酒、打麻将,做过四年的职业赌徒。当年从北大带回来的八箱书,再也没有打开过。他说绝望中,靠着喝闷酒度过。
“人的支撑,主要是精神。精神只要垮了,身体接着就垮掉了。”陆步轩把人生比喻成打麻将,他认为打麻将的规则与人生规则一样。“人的出生决定了你周围的圈子。改变太难,规则本身就不公平。”面对当年喊得最响亮的口号“知识改变命运”,陆步轩说到他那时候,知识已经无用了。但对于班上那些改变自己命运、把握自己命运的同学,陆步轩不置可否。
当时广东沿海刚刚开放,大量商机存在。尤其城市的现代化过程,让土地和房产在极短时间内,积累了巨大财富。陈生后来靠帮朋友,做房地产发家,没有一分钱的投资,在三年里挣到了一个亿。陆步轩的北大同学此时纷纷南下,也邀请过他去南方打工。
再婚之后的陆步轩,为了老婆和孩子,不得不为生存奋斗。他开过小卖部,但进的五号电池都是假货,他不好意思卖,都留下来自己用了。三个月下来,亏了将近一万块钱。走投无路之下,他妻子建议他去卖肉,因为成本低回钱快。他后来在书里回忆:肉摊上当时都是苍蝇乱飞,血水横流,肉腥气刺鼻,只能穿着短裤拖鞋站在铺里。手上是常年洗不净,后来就索性不洗的猪油。街坊没有人知道,他是北大毕业的,孩子被人叫作“卖肉娃”,他索性跟别人说他是文盲,唯一区别于其他肉贩的,就是鼻上的眼镜。
喂猪、养猪、杀猪,在陆步轩心里一直是件很低档的事。开店之初,他总想躲着熟人,然而,纸包不住火,末了,终于让乡党看见了,帮他充当起义务宣传员的角色,在村子里奔走相告:“我看见北大学生了,混得没法子,杀猪卖肉了!”此话传进老父亲的耳里,他蹒跚着两条腿,兀自找上门来。然而,父子相对,默默地吸烟,说不尽的凄惶。父亲认为,不上大学照样能卖肉,你上了大学还干这个,上学有什么用。陆步轩为父亲斟上酒,老人的流泪便止不住地淌下。但陆步轩的好处是,做事耿直、认真,卖肉时不欺压人。“咱们就卖好的,少赚一点,做的是良心的生意、不害人。”生意渐渐好了,陆步轩觉得生活,还有点滋味了。但他仍然不肯回学校,不参加同学聚会,隐姓埋名,自称“牛仔”。他开始熟悉街头的规则,工商所的所长,有一次收了他的摊,他跟人干了一仗。结果对方知道他是北大毕业的背景后,同情他,主动把罚没的东西还给了他,所长的同情让陆步轩再一次证实了自己骨子里是知识分子的本色。2003年,他被媒体发现,以《北大才子长安街头卖肉》为题被大量报道。这时广东的陈生,还在投资鸡场,刚刚遇上禽流感,失败了。在电视上,他看到了关于陆步轩的报道。一开始他有点瞧不上这个陕西“猪肉佬”。但到了2009年,认识陆步轩之后才发现,他在经营一个具体的肉摊上,比自己强多了。
陈生决定和陆步轩一起开办专门培训职业屠夫的屠夫学校,由陆步轩讲课和编辑教材。这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猪肉教材。2011年12月,继北大才子、卖肉佬、公务员的身份之后,陆步轩带着自己花四个月写的《猪肉营销学》的讲义,走进广州“屠夫学校”当老师。现在,陆步轩更多的精力主要用在了“屠夫学校”上面。这所学校为陈生的“壹号土猪”各家档口连锁店输送人才。招聘来的大学生,需要经过40天的培训,包括学习猪肉分割、销售技巧、服务礼仪、烹饪等,再前往各档口工作。目前,陈生在广东已经有600多家“壹号土猪”档口。陆步轩说:“讲一句不谦虚的话,我是全国比较顶尖的猪肉专家。你可以拿教授来跟我比。”但是,从2003年起,陆步轩并没有把杀猪卖肉当成终身的职业,虽然按他卖肉的收入来看,十年下来都会是百万富翁。但是在被媒体报道之后,有一些单位找到了他,陆步轩最终选择进入体制,去长安县档案馆进行县志的编纂。“我在档案馆里干得是最好的,谁也离不了我,我研究的经济部分是最难的,也是最有成绩的。”不过,已经49岁的陆步轩,再也没有可能像当年幻想的那样在仕途上走多远了。这次,他有了编制,生意红火的猪肉铺则交给弟弟一家打理。
陆步轩认为自己是个文化人,应该从事文化事业。他眼里的文化人,表面标志戴眼镜,骨子里在某一个方面,懂的比一般人要多,能够懂得它研究的方法,然后深入地钻研下去。他在书里带一点调侃地写道,为了过把官瘾,结婚以来,我牢牢地抓住家政大权不放,家里的事我说了算。是家长制,在家里是家长。陆步轩虽然认为自己20多年前开始从事杀猪工作“并不体面”,但他对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认为自己“守住了道德底线”。
2013年4月12日,这堂名为“北大职业素养大讲堂”的讲座,在北大英杰交流中心举行。陆步轩穿着土黄色外套,紫色条状衬衫,带着金属框架眼镜,温文尔雅,完全不是多年前被公众熟知的挥刀剁肉的“眼镜肉店”老板形象,眼角也多了许多皱纹,与此同时,他还带来了一本20万字的纪实文学《屠夫看世界》。
登台亮相演讲,面对自己即将毕业的学弟学妹们,陆步轩说完第一句话就有些哽咽,在随后不到15分钟的演讲中,陆步轩回忆了自己就业和创业的坎坷:毕业后分配不理想、几年后丢掉工作。“1993年,我没办法了,才被迫‘跳海’。”陆步轩说,学校一直有人邀请自己回来给学弟学妹们讲讲创业的故事,但一直没有实现,除了时间的原因,还有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混得比较差”。当陆步轩说自己“给母校丢脸,是反面教材”时,一些北大学生站了起来,探头看这位手持话筒的师兄。有人甚至离开自己的座位,试图能够接近陆步轩。“这些年回母校演讲的学长很少有这么坦诚的,我想往前走走,希望会后能和他有进一步交流。”一名法学院本科生说。
除了分享自己的创业经历,陆步轩和陈生还为北大学生提出了几点忠告。比如在校期间要多读各种书,汲取各种不同的知识,坚守做人的底线,不被社会的杂音干扰等。在创业方面,陈生提出最好不要选择那些已经达成共识的赚钱行业,而是要选择那些冷门的,冷门行业机会更多,也允许你犯错。“热门行业你甚至竞争不过一个个体户。”陈生说。对此陆步轩也表示了认同。他说自己站在“北大职业素养大讲堂”,想给学弟学妹们一个忠告:毕业后不要以“北大生”自傲,不要自视太高。北大毕业只能证明曾经学习好。而社会上还有很多知识,需要在社会中不断地实践学习。
陆步轩说,现在年轻人讲究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觉得,体面不体面是自己的感受,要看拿什么衡量。“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人一辈子吃不了多少,也花不了多少,够用就好。每个人就业是需要机遇与环境的,理想与现实总会有差距,人毕竟还是要活在现实中。”
除了演讲,陆步轩还特意去北大校园转了转,他说现在北大的三角地、第一体育场等许多地方变化很大,学生的学习生活条件比自己当年好了许多。他还想去学一、学五等老食堂坐坐,吃一份饭,后终因没有餐卡只好作罢。“我还是很想常回来看看的。”陆步轩说。
当年,很多人以为,媒体报道之后成为明星的陆步轩,会有一些雄心,也曾经有北大的美国校友,提出过帮他办全国连锁经营。陆步轩也曾经对媒体说,等我做到全国第一,再回北大。但后来发现那家公司,没有这么大的实力,只是想借用一下自己的招牌。这次折腾之后,陆步轩说自己彻底放弃了做到“第一”才算“成功”的想法。“我认为,对我来说,最大的成功就是不成功。不成功挺好,成功了反倒劳累。”
说到师兄陆步轩,郭建业认为“他很对得起北大,很有勇气”。现在来看,对陆步轩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儿,“他挺神的,一般人绝对吃不消,因为非议太多了,毕竟县城都不大,都是熟人,你混得不好大家都会在背地里指指点点”。
回到那次演讲中引起争议的开场白。如果能够看完那几十分钟完整的演讲,会理解陆步轩、陈生两位不是自我贬低。他们对自己当下的状态,都很满意。只是想把这20多年来,扎扎实实的人生和教训,完整地说给年轻的学弟学妹听。能上北大只能证明你学习比别人好,脑瓜比较聪明,在学习上有天赋。其他不能证明什么,社会上知识还很多,需要你在实践中,不停地去摸索去学习。而这段话,陆步轩说自己最起码用了10年时间去理解。
选择是一种权利,从无到有,随着高等教育改革的深入,状元不再是最高标准,高考只是选择之一。
高考,你可以把它的价值意义无限扩大化,它决定你的人生,但决定人生的不仅是高考。没必要将高考状元的意义无限扩大化,充其量就是一次考试而已,而考试只不过是人生要经历的众多游戏规则中的一项游戏而已。
当今中国处于飞速变革中,互联网时代,一根光纤贯通北京和纽约,风投、IPA、天使基金、创业板、纳斯达克,每天都有大量的新词汇诞生,高科技欣欣向荣,在每个人为食品安全担惊受怕的当下,北大两位状元打着绿色安全口号的土猪让人安心,陆步轩和陈生,将这个张飞的生意做出了北大水平。
与陆步轩、陈生有着类似经历的,还有北大校友武小峰。
这位曾以普兰店市高考理科状元身份走进北京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却因找不到工作,每天务农在家串糖葫芦卖。
数年前的寒冬腊月,早上5点,普兰店市安波镇邓屯。
一阵寒风袭来,庄稼院里纸糊的窗棂被吹得哗哗作响。武小锋麻利地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将一大盆山楂从院子里的小房搬到炕上,小心地挑拣、挖核,然后将七八个大小不等的山楂熟练地穿在准备好的竹签上。
他要赶在早上7点之前,尽可能多地把山楂穿好,以备父亲在集市上多卖一些。
此时,距离武小锋家200米的一户人家,武小锋的中学同学,23岁的张华也在炕上做着同样的活儿。
武小锋不敢相信,若干年后,他竟会和张华干同样的活。张华,中学没读完就务农在家,而武小锋,曾是普兰店市的高考状元,北京大学的才子。
提起邓屯的武家,普兰店市安波镇的村民几乎无人不知。十年前,武家最小的儿子武小锋在高考中一举成为普兰店市的理科状元,考上了北京大学。
“那是我们方圆几百里的骄傲啊,考上北大那还了得,毕业还不得上国务院工作啊?”安波镇刘大爷的这种说法在庄稼院里曾风靡当时。
事实上,被村民们颇为羡慕的武小锋家一直是村里的贫困户。武小锋出生在1982年,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家里主要是靠几亩薄地为生,生活非常拮据。
贫穷造就了武小锋坚韧的性格,也让他深感自卑。
据武小锋高中时的班主任证实,高中时代的他异常努力,成绩在全年级数一数二。“但他太内向,也不善于与人交流,这大概和他自卑的心理有关。”老师认为,试图改变贫困的命运是武小锋刻苦学习的原动力。只是他太偏重学习,“在为人处世上很是欠缺”。
武小锋认为,北大就是金字招牌,进了北大,就意味着将来可以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在大城市里谋份好工作。但几万元的巨额学费让武家大伤脑筋。武小锋的母亲回忆,当年他们家甚至产生了让儿子放弃学业的想法。但媒体帮了武小锋的忙,消息发布后,大连一些企业承担了他在北大的全部费用。
武小锋在北京大学医学部学习的是五年制的预防医学专业。从进入北大时起,他就从未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过。那时的武小锋和许许多多的北大学子一样,都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毕业后脚下会很自然地有一条金光大道。
大学期间,武小锋一如既往地勤奋。大五时,他所学的专业向两个就业方向发展,一是预防医学,二是卫生事业管理。他选择了后者。
2005年7月,武小锋顺利从北大毕业,获得了北大医学学士学位。
早在毕业前,他和其他同学一样,把就业目标锁定在北京。毕业实习时,他在北大第一医院从事成本核算工作。遗憾的是,武小锋虽然表现良好,却未能留在实习的医院。
即便如此,武小锋依然对未来很乐观:“北大毕业找不到工作,这怎么可能?”现实很残酷,他陆续跑了北京市多家卫生医疗单位,却因没有北京户口而未能如愿。为了留京,武小锋到一些小的医疗卫生单位求职,结果还是屡次遭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