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求你了!”张五洲忍不住大声喊道。
戚晏容终于停下,“张先生,请不要乱动。如果你真想保住脚,就向闫老师求情吧。”
“兰兰,求你了。”张五洲真正服软了。
闫兰虽然也知道戚晏容不会来真的,但还是捏了把汗,赶紧说:“戚博士,请您手下留情。只要他保证永不再犯,就饶了他吧。”
“怎样保证?”戚晏容声音里依旧没有丝毫温度,“口头保证没有用。”
张五洲诚恳地说:“戚博士,请说吧,只要我做得到,怎么着都成。”
“那好。”戚晏容成竹在胸,“现在,只要你别动就行。千万注意,你要是乱动,受伤可别怪我。”
张五洲闭上了眼睛,听任宰割。
戚晏容聚精会神地用手术刀沿着红线划开了表皮。她的手很稳,渗出的血很均匀。
“行了。”戚晏容收刀,脱掉手套,示意闫兰扶张五洲坐好。
张五洲睁眼一看,自己脚背上有少量的血,在原有的红线上增添了一道暗红。
“你现在明白了吗?”戚晏容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
“明白了。”张五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戚博士是让我长记性!”
“每次洗脚、洗澡的时候,你都要看看这个印痕。”戚晏容坐回原位,“人体的肌肉记忆比印象记忆要牢固得多。闫老师,你也一样。”
“记住了。谢谢戚博士。”闫兰觉得心头畅快多了。
“那就请闫老师去找枫琴,拿点酒精和药棉来。”戚晏容说,“手术完成,消消毒,免得感染。”
闫兰起身离开。戚晏容对张五洲说:“张先生,你们都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什么。现在闫老师不在,请您告诉我,你们的性生活如何?”
张五洲红了脸说:“这个……这个还可以,算是比较和谐吧。”
“一周几次?”
“至少一次……”张五洲低头不敢看戚晏容,“也有三四次的时候……”
“明白了。”戚晏容说,“我问这个,是想告诉你: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频率还会减少。恋爱、新婚时,身体健康的青年恨不得一天几次,慢慢感觉就淡了。这就是真实的婚姻。但是,另一种维系家庭关系的因素却得到加强,就是责任。再美的女人,也会人老珠黄,但这种衰老是伴随着女人对男人、对家庭无限的付出而产生的。女人将一生托付给心爱的男人,实际上冒了很大的风险,属于无限责任。所以男人要感知这种付出,主动承担责任。”
“我懂。”张五洲抬起头,眼神坚定。
“我相信你懂,但只是认识层面,更需要从内心认同并愿意付出实际行动。”戚晏容说,“当你脱下你的袜子时,我为你拥有一位好妻子而深深感动。我是医生,注重细节。一个男人是否幸福,从他的袜子就看得出来。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张五洲不由得心生感动。的确,是闫兰把他从一个臭袜子乱扔的邋遢屌丝变成了干净利落的男人。
这时闫兰拿了酒精、药棉进来。戚晏容并未发话,闫兰径自给丈夫擦伤口,再帮他把袜子穿好。
戚晏容见状,接着说:“我接触过不少离婚的案例,都是因为一些小事。很多人在买房子、生孩子、换工作、开公司等大事上并没有太大分歧,但在一些小事上总是发生冲突,比如装修时在某个灯具、某种颜色上争执不休,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闫老师,您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闫兰一愣,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戚博士,我想离婚的双方本来就积怨很深,小事只是导火索吧?”
戚晏容微笑道:“根本原因不在这里。主因是大事离得远,小事离得近。人们总是对较远的事物看得清,反而对近处的事物看不清楚。越是小事,越容易引起争执,因为小事最直接反映和体现个体的观念。一旦观念相左,当事人就会强烈地维护自己的观点。这看似只是观念之争,实则源于每个人对于自尊心的本能防护。挑战一个人的自尊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引发冲突,而这种直接冲突最易丧失理智,放射出情感毒素,造成相互伤害。”
闫兰和张五洲若有所思。
“从二位的表现以及所做的测试题来看,闫老师也不是没有问题。换洗脸台只是表象,本质是你要通过控制装修的种种细节来确定你是房产的主人。因为房子是你主导买的,你还付了首付,所以你在潜意识里觉得应当拥有不容置疑的处置权,张先生哪怕有一丁点不同意见,你都会认为是在挑战你的权威。你不允许这种挑战发生,因为你害怕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发生逆转。”
闫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戚晏容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在张先生的内心里,根本没有与你争权的意识。他有时候与你意见不同,实际上是对你的掌控不满,力图争取更大一点的空间。张先生常常深夜喝醉了才回家,并不是他多想喝酒,而是在朋友那儿寻找释放情感的途径。这就像手心里的沙子,抓得越紧,漏得越多。但只要手心向上,轻轻握着,沙子就不会掉。”
张五洲听了,瞪大眼珠,有些激动地说:“戚博士,您说得太好了!”
闫兰却皱眉思索半晌,才问:“戚博士,您的意思是说,这沙子还得握住对吧?”
“是的。”戚晏容微笑道,“夫妻双方既是基于情感的关系,更需要彼此间订立规则,而且这个规则需要‘张弛有度’。许多夫妻只知道放,结果成了放任。如果对方自制力足够,也许没什么大问题,但实际上大多数人一旦放任自流,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很难自持。所以我比较赞同双方相处时,要给对方空间,但又不能过于宽泛;既要‘管’,又不能‘管’得太宽。这是需要用一生去做的功课。”
“我还是不太明白。”闫兰说。
“打个比方,”戚晏容说,“我们常见的河流,都有堤岸。如果没有堤岸,河水就会泛滥;但堤岸太狭窄,河水势必猛烈冲击,也会决堤。自然的法理,其实也是婚姻的法则。”
闫兰低头想了一会儿,喃喃道:“也许真的是我错了。”
戚晏容说:“不应该看作是错误,而是略作调整。一千对夫妻有一千种情况,但总体而言,经营一个家庭,妻子往往比丈夫要操心得多,所以妻子有点掌控权是正当的。但这种掌控不能只收不放,而是应确立一个基本的界限,要让丈夫知道收的界限在哪里,放的尺度有多大,最好有一个协定,待双方都认可后再施行。当然,规则对妻子也一样有效。”
张五洲听得眼睛有些潮湿,站起身来握住戚晏容的手,说道:“戚博士,感谢您今天给我们上了一课。看来,经营婚姻不比经营事业容易啊!”
闫兰也起身道谢:“戚博士,您看我们是否还要再来几次?”
“建议一个月来一次,连续三次吧。”戚晏容说,“你们的婚姻总体良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建议复查,是检查双方的改进程度。同时我建议,搬新家后,由张先生先当家三个月,闫老师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要去管。三个月后,再由闫老师当家。在家庭中,适度的角色转换有利于改进夫妻关系。”
闫兰看看表,已经下午一点了,见戚晏容面露疲惫,就邀请她一起出去吃饭。戚晏容笑笑说:“谢谢你们,饭就不吃了。下次吧。”
在开门出来的瞬间,闫兰终于忍不住问:“戚博士,您对婚姻看得这样透,一定家庭美满吧?”
戚晏容一愣,强笑了一下:“闫老师的问题真直接。你是个直性人,我也直接回答你:我有过不幸的婚姻,受伤很深,现在是单身。”
“对不起,我唐突了。”闫兰感觉胳膊被掐了一下,赶紧道歉。
送走这对小夫妻,叶枫琴从接待台下取了两盒已经有些凉的盒饭,进了戚晏容的办公室。
“晏容姐,该吃饭了。”平时,叶枫琴称老板为“戚博士”,但在只有她俩的场合,都以姐妹相称,“其他几位老师下午没有预约,他们要回院里出诊,我就放他们走了。现在公司就咱俩了。”
“好。”戚晏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间复又戴上,打开饭盒,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姐,怎么啦?”叶枫琴是前台接待加内勤,平时连收款发钱的事都管着。她非常清楚,公司生意看似不错,但这月的房租、水电费、人员工资,与收款将将持平。毕竟,一小时三百到六百元的咨询费,要承担这个地段的高房租,极为不易。
“枫琴,你这发小儿,只是普通咨询,象征性地收点费用吧。费用的事,待他们来复查时再说吧。”
“我是按一小时四百八十元收的,打了八折。”叶枫琴扒着饭,终于试探地问,“晏容姐,大清早来的那位鞠晟女士,问题严重吗?”
戚晏容的目光从镜片上方射过来,随即又收了回去:“枫琴,鞠晟的案子,恐怕我们接不了。”
“怎么会?”叶枫琴放下筷子,“姐,以你的水平,还没碰到过解决不了的问题呀。”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戚晏容叹息一声,“看来,姐得好好考虑改行的事情。或者,重回医院做大夫吧。这三年,太累了。”
叶枫琴没有说话。她觉得今天的盒饭,塞进胃里如同石块。
戚晏容虽非医学世家出身,但从小跟着舅父学中医,后来又上医学院,再留学美国修心理学。刚回国时在三甲医院做主任医师,收入是她自己当老板的数倍。经营这个小公司,真有些力不从心。心理咨询行业真正在国内兴起不到十年时间,很多人心理有问题都不愿承认,更不要说前来咨询了。
叶枫琴热爱这个工作。她硕士毕业后在北京郊区医院上班,成天都在处理身体上的疾病。她觉得人们心理上的病其实更需要治疗。跟随戚晏容以来,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不过,公司的经营非常困难。她们能帮客户解决问题,但对中途岛的生存与发展束手无策。
“姐,不能放弃啊。”叶枫琴给老板打气,“像你这样具备中医学、心理学专业知识的高级心理咨询师,国内也没几个。你是我们的支柱,你要是打退堂鼓,我们怎么办?”
“枫琴啊,首先得生存不是?”戚晏容皱眉道,“再这样下去,我得卖房子了。现在,我连还房贷都捉襟见肘。”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呀。”叶枫琴提醒她,“鞠女士不是愿意出十万费用吗?像她这样的案子,一年做几个,至少房租没问题。”
“钱不是那么容易挣的。”戚晏容摇了摇头,“说真的,鞠晟的钱我也想挣,但难度太大,我几乎没有把握。”
叶枫琴欲言又止。这个案子是她接手的,对方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弄不好要出人命。为了十万元冒这个险,显然不值得。
“何不请宋总出马试试?”叶枫琴最后建议。
“宋时鱼?”戚晏容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好,你先给宋总那边打个电话,如果他有空,我们换了衣服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