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鱼的公司就在附近。步行穿过两条街,再拐一个弯就到了。
宋时鱼是专门做“试离婚”业务的,在圈内素有“宋半仙”之称,有一套识人的法子,生意一直不错。特别是在与孔爱佳结婚以后,得到投资人的青睐,一切更是顺风顺水。
在一次应酬中,戚晏容与宋时鱼夫妇结识。宋时鱼对人的洞察能力令戚晏容大为折服,遂有心与宋时鱼合作。在专业方面,戚晏容很自信,但要做一名成功的心理咨询师,还需要对人性与社会有深刻的洞察。而这方面,恰恰是她的短板。
然而宋时鱼却认为,情感治疗业务也要有针对性,不宜做得太杂。他做的试离婚业务集中解决准备离婚的夫妻的问题,而婚姻家庭心理咨询业务则更广泛,需要具备专业能力的心理咨询师来做;自己一无专业背景,二无相应资质,不宜做这项业务。戚晏容知道宋时鱼不愿与她合作,也没再勉强。精明的宋时鱼想了个办法,即他的公司凡接到心理咨询业务,就往戚晏容的公司转。自然,戚晏容投桃报李,遇到“试离婚”的家庭,也介绍到宋时鱼的公司,一来二去,两家关系愈加密切。
宋时鱼的办公区域还没有戚晏容的大,但人员比戚晏容的多。听到戚晏容登门拜访,宋时鱼到楼道里迎接,请戚叶二人进了只有十余平方米的“总经理办公室”。
宋时鱼四十来岁,身材偏瘦,蓄着平头,肤色微黑。虽未系领带,但那一身黑西服和白衬衣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精明干练。
“戚博士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宋时鱼微笑道。戚晏容今年三十七岁,只比宋时鱼小四岁。宋时鱼会说话,爱夸人也是出了名的。
“宋总,你就别取笑我了。”戚晏容坐下,开门见山,“今天来访,是有难事相求。”
“戚博士谦虚了不是?”宋时鱼笑道,“我家爱佳,老是夸你厉害。我与她发生矛盾,还是你从旁调解才解决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戚晏容把今天遇到的事向宋时鱼一五一十地讲了。
原来,大清早上门求助的那位鞠晟,是一位富商的太太。据她讲,丈夫砍过人,坐过牢,手头有几家公司,资产上亿。六年前,丈夫看上了她,硬是把她从当时的男友手中抢了过来,强迫她结了婚。婚后二人没要孩子。丈夫在河北与北京交界处购置了一幢别墅,平时对她看管甚严,不让她与外界有交往,还经常实施家暴,她身体多处受伤,精神濒临崩溃,生不如死。她想离婚,但丈夫扬言要是离婚,就杀她全家。鞠晟在网上查到戚博士是心理学专家,预约后前来咨询,说自己每天都要吃几片安定才能入睡,内心十分恐惧,希望戚博士能帮她重获新生。如果成功,她愿付十万元费用。
宋时鱼听完,说道:“这位鞠女士出的钱还可以,但‘重获新生’这个标准有点虚,也不好理解。试问,怎样才算重获新生?是她能睡好觉,还是丈夫不再打她?戚博士,你们的协议书里,允许有这样模糊的概念吗?”
“宋总,中途岛的协议都是有固定格式的。一般情况下,先让客户填写一个单子,再签订一份咨询协议,进行六到八次咨询,每次九十到一百二十分钟,就算完结。但鞠女士的情况很特殊,我与她谈了三个小时,完全不知从何处下手。”
宋时鱼皱眉道:“如果这位鞠女士所言属实,那么做普通的心理咨询恐怕收效甚微。她已经说明,丈夫不准她提离婚,否则要采取非常手段;而她的婚姻属于胁迫性质,与自由恋爱不同,双方并不对等。我觉着,单方面的心理咨询,最多能使鞠女士纾缓一些压力,实际仍继续屈从于丈夫的淫威,不能从根上解决问题。但如果实行家庭干预,她的丈夫未必接受,弄不好还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戚晏容点头道:“你说得对。所以说,这十万元看似诱人,但实则烫手,我打算放弃。因此,今天上午的咨询,我并未收她的咨询费。”
“别的专家怎么看?”宋时鱼托着下巴,问戚晏容。他知道戚晏容的公司外聘了几位在医院有正式职称的心理咨询专家,而且付的费用都不低。
“他们……怎么说呢,他们到我那里只是提供静态咨询,不参与任何介入式干预。”
“哦。不过我不主张放弃。对于我们而言,放弃一个客户,不仅是经济上的损失,更是信誉与能力的降低。咱们的公司虽小,但只有讲信誉、出成果,才能生存。若遇上难题我们就退缩,就没有必要从事这个行业了。”
戚晏容一阵惭愧,低头说道:“所以我来请宋总出马,帮我们渡过难关。至于费用,你收多少都行……甚至全部拿走,都行。”
宋时鱼摇摇头,说:“戚博士,不是钱的问题,我也是没有这个本事啊。”
叶枫琴忍不住插嘴:“宋总,您看人入木三分,就不要推托了。”
“看人,我自信有几分本事。但看得再准,没有良药医治,也是徒劳。鞠女士不是要试离婚,而是根本没有离婚的可能。”宋时鱼说罢,看了看表。
戚晏容知道宋时鱼在下逐客令。但如果就此离去,这事就算黄了,十万元拿不到不说,还会使她的职业生涯蒙羞。她暗暗咬牙,心想无论如何都要请宋时鱼出马。
“宋总,你就别看表了。”戚晏容努力调整表情,挤出一丝笑意,“既然你能看出病情,就会有方子。实话告诉你,目前我们公司经营比较困难,下月的工资都没赚出来。要不,你就借点钱帮我们维持一段时间吧。”
宋时鱼双手一摊:“戚博士,我的确很想助你一臂之力,但我哪有钱?哦,对了,爱佳怀孕了,我也正为奶粉钱发愁呢!”
戚晏容连忙祝贺他,并说一定联系妇产医院的同学。“她是妇产科副主任,副教授,到时一定帮忙关照爱佳。”
宋时鱼皱眉笑道:“说真的,我最佩服戚博士的地方,并非专业,而是执着。我要是真的不管,回头爱佳一准儿让我跪搓衣板。”
戚晏容高兴了:“我就说嘛,宋总古道热肠,不会不管的。”
叶枫琴也高兴起来,起身为宋时鱼添水。
宋时鱼沉吟半晌,终于说:“我会尽力,同时也必须说明,就鞠女士这案子,我真的无能为力。如果戚博士真的要借钱,我和爱佳商量后尽可能支援一些。但以我的浅见,杯水车薪,真的解决不了问题。做事业,还得有长远的方略。”
戚晏容本来以为宋时鱼答应了,就一定有办法。不料说来说去,宋半仙还是在打太极。借钱,不过是一句玩笑。以她的秉性,就是卖房子也不会借钱。
见戚晏容的表情又严肃了,宋时鱼才说:“两位美女,宋某答应帮忙是真心的。你们都是成天为他人解决难题的人,难道不会换一种思路吗?我说帮忙,并不一定是我出马。”
戚晏容眼睛一亮:“你是说爱佳?”
“她?”宋时鱼呵呵一乐,“她现在脾气比肚皮还大,成天找我的碴儿,哪有余力做这事?我是想起一个人。若得此人出马,这事或有指望。”
“谁?”戚叶二人异口同声。
“此人名叫屠百药,成都人,外号‘屠夫’。”宋时鱼眼中放出一道亮光,“说起来,他还是我的老师。当年我来北京混得极不顺的时候,在他的贸易公司做业务,受过他近乎残酷的训练。可以这样说,我们那批受训者中,混得最差的人是我,其他的不是大老板,也是中老板了。”
“宋总是说,这位屠先生曾是你的老板?”戚晏容问。
“是啊。”宋时鱼的眼中露出敬意,“更确切地说,是我的兄长和老师。他先在北京做进口饲料业务,后来去深圳做电子和地产业务,是个能人。还有一点,他懂心理学,曾专门修过心理专业,还考过证书。一句话,在你们这行当里头,他是实战派,不是学院派。”
戚晏容想,这样阅历丰富的成功人士,如何会帮助自己?就算请他友情出演,也请不起啊。
宋时鱼看了戚晏容一眼,自然知道她有此顾虑。“戚博士,人生起起伏伏,屠百药曾经辉煌过,不过,现在的他非常落魄,差不多是山穷水尽吧。”
戚晏容一惊。一个有如此才华和能力的人,纵使遇到挫折,也会东山再起,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宋时鱼接下来的话解了她的疑惑:“这位老兄,现在是心如死灰,极度悲摧。一年前,儿子死了,老婆离了,公司破产,身无分文。就连现在的住处,都是我给他租的。现在这人的脾气比以前更大,我给他介绍过几个工作,他听都不听,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喝闷酒,自己和自己下棋。”
戚晏容一听,心想这样的人,恐怕已经心死,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但是心灵受创,恐怕难以平复,如何能帮到自己?
宋时鱼站起身来:“如果戚博士相信我,请跟我去见见他。我敢断言,若得此人相助,你的生意必然做大!”
戚晏容半信半疑。不过宋时鱼既然如此热心,见见倒也无妨。
“丑话说在前头,能否请得动他,要看你自己,我只能敲敲边鼓。依他个性,此行不宜人多。”宋时鱼与叶枫琴握手,“小叶,抱歉,请先回吧。我这次先领戚博士去拜访‘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