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题不难,无非是一些比简历稍微详细点的个人基本情况以及简短的问题,而且都有选项,只用勾选。对从事网络工程技术的张五洲来讲比较简单,十分钟就做完了。倒是身为英语教师的闫兰,反而犹犹豫豫,生怕答错。但即便如此,她也只用了二十分钟。
做完题没事干,二人又无话可说,就各自拿出手机刷微信。两个小时过去,终于见叶枫琴进门来:“对不起,让二位久等了。今天我们这儿来了个特殊的客户,嚯,快三个小时了还没完事儿。”
闫兰是个急脾气,放在平时早闪人了。今天她耐心等候,就是要听听专家的意见,再决定离不离婚。叶枫琴是她的初中同学,后来上了医科大学,两人姐妹情深,关系非同一般,也不便让她为难,就说反正周末没事,再等一等。
叶枫琴收了二人的答卷,迅速瞄了几眼。张五洲见势插话:“叶医生也是专家,反正这里没人,不如你给我们看看也是一样。”
“那可不成。”叶枫琴笑道,“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太熟的人啊——不给看,因为不便进行心理干预,就好比在工程中实施扰动。”
“扰动?”大学时选修过工程专业的张五洲一愣,“你是说,要人为破坏?”
“差不多吧。”叶枫琴说,“专业的说法呢,就是打破家庭原有生态模式,甚至是角色转换,好让家庭成员深刻认识到自身的问题。我跟兰兰这关系,就不方便了。”
张五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正在这时,办公区一间咨询室的门开了。叶枫琴有些紧张地出了会客室。
闫兰见两个女人走了出来。前头的女人三十来岁,珠光宝气,挎着紫红色LV包,体态丰盈,昂首挺胸,一身贵气;后面的女人目测三十多岁,身体偏瘦,一身藕色及膝套裙,素净秀气的脸庞并不出众,略显普通的金丝眼镜后是一双细长的明眸,她一直保持着从容的微笑。闫兰一眼就看出后面的是戚博士。
戚博士和叶枫琴把客人送到电梯口。待电梯门关上,叶枫琴才小声向戚博士说了几句。戚博士听完后点点头,反身向会客室走来。
“我是戚晏容。”闫兰只觉得一种温和得令人发困的声音传来,“让两位久等了,很抱歉。”
二人起身,一一与戚晏容握手。
“枫琴,请二位到1号室吧。我一会儿就来。”戚晏容微笑着离开。闫兰猜想她是要回办公室或是去洗手间。
所谓“1号室”,是一间约莫十平方米的封闭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台饮水机、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四面墙上没有任何图饰,甚至看不到一个字,只有白色。不过暖白的灯光倒是比较柔和。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很刺鼻。桌上放着的那杯水依然满着。叶枫琴边收拾水杯边说:“看来,那位贵妇三个小时没喝水。你们可别学她。特别是女人,给肠胃补水可比给皮肤补水有用。”于是又给二人倒水,接着补充道,“既然来了,戚博士又亲自给你们看,就认真点儿。说句心里话,除了父母,这个世界上我最尊敬的人就是戚博士了。二位珍惜机会吧。”
叶枫琴出去后,小房间里,二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闫兰用肘碰了一下丈夫,小声说:“还真别说,心里怪紧张的。一会儿,你先说啊。平时对我藏了些什么,都要坦白,就当进了局子,知道吧?”
“臣领旨。”见闫兰举起“九阴白骨爪”,张五洲立即收声。
隔了大约一刻钟,戚晏容才推门进来。她把玻璃门关严,走到二人对面坐下,把两份做好的测试题放在桌面上,平和地看着二人,说道:“十分抱歉,刚才我回办公室处理一点事情。现在,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随便聊聊。我建议你们可以先讲讲前因后果。”
还是闫兰嘴快,一口气把今天的冲突“高度概括”完毕,中间张五洲几度欲插嘴都被她的语速和气势打了回去,紧接着她几乎不带换气地数落丈夫常常深夜喝得烂醉才回家,平时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不等妻子语音落下,张五洲也毫不客气地一一列举妻子骂他母亲、平时大小事都管得太宽的“罪状”。
戚晏容一直认真倾听,并在一个小本子上作着记录,偶尔来回扫视一下眼前这对夫妻。
闫兰见戚晏容一言不发,忍不住问:“戚博士,我们的问题很严重吗?”
戚晏容扶了扶眼镜,望着二人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你们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张五洲一惊,将脸往前凑:“戚博士,您看看我这脸上的伤痕。我们经常吵,偶尔会动手,但是隔夜就和好了。这次她居然要跟我离婚……”
“对我施暴的是你,好吧!”闫兰极速敲敲桌子,抢白道。
戚晏容做了个休战手势,温和地说:“与婚姻危机比起来,你们没有大问题。你们有一点做得非常好,就是认识到情感发生了变化,及时求助第三方进行心理咨询,说明你们都想把包袱卸下。这种心理非常健康,你们也会获得比同龄人更多的幸福因子。”
闫兰听蒙了,十根手指相互拧着:“戚博士,您的专业权威毋庸置疑,因为枫琴是我的发小儿,她的话我是绝对相信的。但是……我们两个小时前还去办离婚来着,怎么会是小问题呢?”
戚晏容等她说完,才笑道:“就算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一生中至少也有上百次想掐死对方的冲动。那些声称‘一辈子没红过脸’的夫妻,是在生命即将结束时用更为广阔的爱掩盖了微不足道的恨。你们结婚两年,发生点口角,肢体偶有碰撞,但心里还是舍不得对方。如果你们这种情况也算问题,那么天下的夫妻都有问题。”
张五洲连连点头。闫兰却如堕五里雾中,眨巴着眼睛,露出怀疑的神情。
戚晏容打开电脑,调出了一段视频,再把电脑屏幕转过来请他们看。原来是他俩在会客室里的录像。不过,视频此时是快进播放。
“这……能说明什么呢?”张五洲又有些困惑。
戚晏容耐心地解释:“二位请看,画面虽然在快进,但能看出你们的肢体语言并没有明显的互斥。中途张先生还为闫老师加了两次水,闫老师也有三次用肘部轻碰张先生。真正濒临婚姻破裂的夫妻,两人的肢体语言是冷漠和互斥的,这是心理上产生了厌恶感。你们虽然才结婚两年,但已经培养了一定程度的默契。这种默契,你们自己浑然不觉,但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往往认为只有嘴巴才能表达,实际上肢体语言更能暴露内心的秘密。从二位的肢体表达来看,张先生对闫老师已经形成心理依赖,凡是操心的事,多是闫老师来办。结合你们所做的测试,可以判断在你们的家庭生活中,闫老师为主,张先生为辅。”
闫张二人都瞪大了眼睛。
“是啊,是啊。”张五洲的头像鸡啄米似的,“不瞒戚博士,在家,我就是一奴隶……”
“小样!”闫兰用肘又碰了丈夫一下,眉头舒展开了,“戚博士,我家这位把我当沙袋……我真的很伤心。再发展下去,我担心会被他活活打死……”
闫兰的样子,就像小孩子告状。戚晏容微笑着说:“那就请闫老师再详细描述一下这个过程吧。”
闫兰出口快,表述形象,将早上那场扭打讲得绘声绘色。自然,在说到丈夫踹她时,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
张五洲一听就急了:“戚博士,您看看我脸上的伤,下周我都不敢去上班!”
戚晏容静静地听完,说:“闫老师,您信任我吗?”
“当然!”闫兰不假思索。
“好。”戚晏容起身出门,找了把指甲刀来,递给闫兰,“请闫老师把抓人的手指甲剪了吧。哪个参与了‘作案’,就剪哪个。”说着,在桌上垫了一张纸。
闫兰抬手,看着心爱的红指甲,犹豫着。但直爽干脆的性子很快上来了,只见她拿起指甲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右手除拇指之外四个指头的指甲全部剪平了。
张五洲一怔。平时,老婆爱甲如命,没少往美甲店送钱。如今说剪就剪,令他心头发毛。他隐约感到不妙。
果然,戚晏容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道:“张先生,现在闫老师已经去除了作案工具。请把您右脚的鞋袜都脱下来吧。”
闫兰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公。张五洲红了脸,说:“戚博士,您看……这,这不太雅观吧?”
“张先生没进过医院吗?”戚晏容淡淡地说,“我是医生……但如果张先生坚持不脱,我也不勉强,只是……”
张五洲被逼到这份儿上,只得咬牙脱了鞋袜,有些紧张地问:“博士,您不会把我的脚切下来吧?”
戚晏容没有回答,慢慢地戴上手套,径自把他的脚顺过来放在椅子上,然后用一支粗芯红笔小心地描着。她按闫兰的描述,缓缓地将线条从脚弓、外侧和五趾绕了半圈,转头问:“闫老师,踹在您小腹上的着力点,是不是这个部位?”
“差不多。”闫兰心头也有些打鼓,指甲剪了还能长,但要是真把老公的脚切掉半边,可就麻烦了。
戚晏容不慌不忙地把笔收起,敛起笑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手术刀,目光转瞬变得森冷,让张五洲心头一寒。“张先生,是你自己动手,还是由我来?”
“戚博士……您不是开玩笑吧?”张五洲冷汗都快出来了。
“谁跟你开玩笑?”戚晏容铁青着脸,厉声反诘,“你知道你这一脚踹的是什么位置吗?如果闫老师怀了宝宝,这一脚就能杀人!如果让你用自己的半只脚去换你孩子的命,你换还是不换?”
张五洲哑口无言。他看着那红得刺眼的粗线条,觉得问题严重了。不过,他脑子转得快,觉得戚博士不可能来真的,便抢着说:“戚博士,您要是真下刀,就是故意伤害!警察会上门找您的……”
“张先生,请看看这个。”戚博士冷冷一笑,拾起桌上那张题卷,“这题卷的最后有清楚的条款,凡是签名的人,即认可本机构能以任何方式进行心理治疗。为避免再发生类似事件,本医生将按划定的红线,以最快的速度切除这个潜在隐患。放心,我在手术室工作过,会给你止血包扎,用不了多久就能下地。”
“老婆,求你了!”张五洲明知不太可能真的切了他的脚,但还是有些害怕,“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闫兰当然也知道不太可能真的要切,见老公求情就顺台阶而下:“戚博士,我看就饶了他吧。只要他写个保证书,我可以考虑暂时不离婚。”
但戚晏容的手术刀已经贴上了张五洲的脚。只见她左手捏住张五洲的脚趾,右手持刀,冷冷地说:“张先生,请别乱动。乱动的后果,可能要多切一块,懂吗?”
张五洲脑袋一晕。突然,一阵刺痛传向脑际,他分明听到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划开皮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