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门打开了,陈文生摸索着从桌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将蜡烛点上,满屋一下亮堂起来,四面墙壁上镶有奖状的镜框里映有好几个火苗。
不一会儿,大队的成员都到了。山里人有粗糙而不猥亵的性格,照例,开会前要说一些带点男女之间那些事的玩笑。这不,妇女主任任淑珍一来,就有人冲她说一些脸红耳热的话。
吴根生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顿时会场鸦雀无声,人们很严肃地伸长脖子听他讲话。
“今天开这个会,主要是讨论一下文水谷的事。”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眼睛从一个一个人的脸上扫过,“大家可能都知道一些,就是公社胡副书记说他是搞投机倒把,事关我们大队。我们有责任。今天要大家表个态,大家说说看该怎么样办好。”
人都圆滑,就今天这个事,你能跟胡副书记唱对台戏?
会议室里死一般沉静,七八个人木桩一样地呆坐着,窗外的微风吹来,烛光摇曳,墙壁上映出的几个人影也在摇晃,好像一个个幽灵。
吴根生知道这些人耍滑头,也不急不缓地从口袋里拿出烟来,“叭”地一声划着了火柴,坐在一旁的任淑珍也许是如坐禅一样入定了,突然被吓了一跳。朱文才看见了差点笑出声来,要在平时这绝对是个搞笑的好时机,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发笑。他摸了摸头,想打破尴尬,但还是忍住了。
吴根生抽着闷烟,眉头拧成如两柄出鞘的大刀。他虽然说与文水谷是早年的朋友,但并不是说是看在朋友的份上帮他,而是他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他再一次清了清嗓子,将烟头在桌上慢慢压灭,强忍怒火,慢慢将字吐出来:“你们不说,我就来说几句。我们大队是个贫困大队,一个劳动日只有两角来钱,好的生产队有三四角钱,这你们个个清楚,穷得到这个地步。至于说像旧社会那样卖儿鬻女,我不敢说有。可将姑娘送给不明不白的外乡人去过日子,儿子送给外乡人做儿子的事,不是有很多吗?为什么?说白了,就是穷了!文水谷跟我原来是朋友,但我决不袒护他。你们要想一想,当初我们开会同意他去搞副业的,说好了哪个有本事外头挣得钱回,队里就给他记全勤,不过钱一五一十地上交给生产队。水谷每个月交多少钱大家清楚,有时一个月交队里五十元,大家想一想,他一个月就顶一个男人没日没夜干上半年。现在要把他打成投机倒把份子,父老乡亲同不同意?再说,这是我们同意的,到时候我们脱不脱得了干系?”
此话一出像炸了锅一样,他们立刻议论纷纷。他们也有懦弱自私的一面,正是他们的胆怯和懦弱、自私和明哲保身的态度,有时不得不昧着良心说一些违心的话。他们没有想得太多,只想平平安安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他们只是议论,并不表态。
吴根生又催促道:“大家还是表个态吧,看到底采取什么态度,我们要统一个意见。”
大队长陈文生反问他道:“那你是个什么意见?我们想听听。”
“我的意见很明朗,不能定为投机倒把,我们就要统一口径!”吴根生斩钉截铁地说。
有人在下面嘀咕:“我们算老几?公社能听我们的话?”
贫协代表刘志军骂了一句:“是哪个向胡副书记打的小报告,真是个猪猡。”
大队长白了他一眼,随后环顾四周说:“当初大队作没作这个决定,我不在家不知道,没有发言权。大家说说吧,看怎么办。”
吴根生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在开脱责任,因为他这个人不但狡猾而且阴毒,更何况胡副书记与他是郎舅关系他能与他唱对台戏吗?他看见他背后的影子格外狰狞恐怖,一股不祥之兆袭上了心头。
朱文才摸了摸头,干嘿了两声说:“我佩服你们,因为你们总是对的,所心我只是个举手机器。现在这个事,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有意见。”
滑头!吴根生恼怒了,他拍案而起:“莫吓得卵子不在袋子里,有事我一个人顶着!我没有说打击投机倒把有什么不对,是要打击真正的投机倒把分子。他文水谷没有把钱装进口袋里,我们就不能昧着良心做事!”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会议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