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文水谷从恶梦中醒来,睁着两只失神的眼睛望着窗外,聆听窗外踽踽的脚步声。几根竹枝从浓密的竹林里探出头来,似乎在窥探着他。一只蜜蜂在尼龙蒙住的窗户里,振动着翅膀,看不出它是要进来还是要飞出去。
文水谷的思绪又回到了一年前,当时听说生产队要派人出外搞副业,他动了心。在他们村书读得最多的就算他,因此很向往外面的世界。
他如一只鸟儿,带着兴奋,带着希望,带着对城市生活的好奇,他飞奔着跑过一山又一山,终于来到了他所向往的都市。
他只身一人来到武汉,一下车,面对高耸的楼房,宽阔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傻眼了,一个人茫然无措地在大街上溜达。太阳正在头顶,他分不清哪是东哪是西,也不知要到哪儿去,自己来干什么。他突然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
他慢慢地梳理出头绪来,首先得找一个旅店住下来。他问了几个人旅店在哪,可人家的话他要么不懂,要么有的人干脆不理他,那种鄙夷的神态让人不寒而栗。
太阳终于在城市的另一头落下了,街道上的灯光如同白昼。他又饥又渴,在一个小饭馆里,他买了一个俗称“狗脚”的烘烤食品,要了一碗白开水,花费不到一毛钱,他不敢吃饱,怕花了更多的钱。他想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找点事做,钱得省着花,不能住旅馆,只能找一个不花钱躺下就能睡觉的地方。找啊找,好不容易找到火车站候车室,里面只有一些候车的旅客在睡觉。他心里一阵狂喜,在一个角落的长条椅子上伸开手脚睡了下来。
长条椅子又硬又硌人肩胛骨,不比家里的木板床舒服,车站里人声嘈杂,家里竹林里虽也有小鸟呢喃,可那才叫惬意。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离开妻儿,虽不到一天,心里却很想他们。他曾在乡亲们面前夸下了海口,是乡亲给他的掌声,才给了他如此大的勇气,如果现在打退堂鼓,他怎么对得住乡亲们呢?
他越想越睡不着,在椅子上翻来覆去,长条椅子在他的身下晃来晃去的,他想找一块石头或瓦片把椅子垫稳。可是空荡荡的车站广场什么也没有,他想,这要在家里是多么简单的事,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在这儿却成了大问题。他又想道:城里人家里要是有个桌子,椅子放不稳那用什么东西垫平呢?看来城里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啊。
突然他灵机一动:我们家乡的砖瓦石块遍地都是,搬来肯定是不现实的,但是,把那满山遍野的杂木砍回来,削成楔型状,挑到城里来卖,城里人买去垫桌子椅子,还可以做成小凳子,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赚钱办法吗?他为这个奇妙的主意高兴得要跳起来。
说干就干,第二天他就跑了回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的好友吴根生,得到了他和大队成员的同意。他买来斧头和锯子凿子,到山上砍了一些杂木,做了十几张小木凳和一些楔型木片,挑了几十里山路到县城水码头,坐船到了武汉。
第二天,他就挑着担子上街来了。他把担子放在马路边上,眼睛盯着来往的行人。一直到中午,除了行色匆匆的行人和车辆,没有人在他面前停一下,他有些心灰意冷了。
就在这时,有一个中年妇女好奇地在他面前看着,一口黄陂腔地问他:“你家这是做么事的?”
他有些慌乱地答道:“我是卖东西的。”
中年女人自语道:“哦,是卖小板凳的。”随即拿起一块小木片说:“这是么东西呀?”
他吱唔了半天说:“就是把低的东西垫高。”
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什么东西呀?”
他心想好不容易有人光顾,可别让她走了,便急了,脱口而出道:“低垫高。”
那女人笑道:“哦,低垫高,名字还蛮好听的咧,像是个吃得的东西。它是做么事用的呢?”
他说:“比如说你家里的床不稳、桌子脚不平,你就可以用它来垫一下。”
那女人兴奋地说:“还是你们农村人聪明些,想得又周到。我家的桌子脚都有是用布头包垫的,时间一长就烂了。用这个东西就方便又省事。好,我买些,小凳子我也要。”
他很感激地说:“你要我就送你,不要钱。”
她说:“那可不行,多不容易你们。”
一句话说得他心里热乎乎的。
她说:“你把这些东西都挑到小巷子里去卖,比这里强多了。这里没居民,谁到这里买呀?”
他感激地说:“谢谢您。”
女人执意要给他钱,他拗不过收下了,就多送了几个“低垫高”。
送走了那个女人,他就挑着担子走进了那些小巷子。从些以后,武汉的小巷子就有了“低垫高,低垫高”的叫卖声。有些妇女和老人听说有“低垫高”,但不知是什么东西,都要过来看一看。发现是这么个东西,家里都用得着,价钱也便宜,一角钱要买好几块,你要向他多要两块他也很豪爽地给你,都多少买些,生意竟还可以。
第一趟生意就旗开得胜,文水谷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准备把赚回的钱偷偷放在镇上农业银行里,他怕他那没见过钱的婆娘拿去用了,毕竟穷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