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电台》
他们是海盗吗?他们盗取什么?他们是海盗,盗取了摇滚乐的性感,大海的滋养,女子的爱情,英国首相的臭脸,他们还盗取了电台听众们的梦乡。香槟酒的冰凉。睡衣前襟上泅开的泪花。一种静观流逝而去的姿态——生命在聆听中静静流逝。好像观看小蚂蚁慢慢地细细地小步子。没有声音。是的,除了摇滚乐之外一种很诡异的音响。好像沙沙作响。是小虫子在啃咬梧桐树叶。是蚕吐丝,慢慢包裹成茧的细密。是一切你不知道的秘密的进行。光天化日的,或是阴暗的。电台比电视更具有懂得城府的含蓄与隐藏。好像性爱中深藏不露的挑逗。于是,电台与海盗的组合,比电视与海盗的组合,来得容易让人血脉贲张。
男人若为海盗,想来是有些沧桑魅力的。女人都爱海盗。只是她们不说。在1967年,摇滚音乐让每个本来骄傲脆弱的男孩成为了海盗。他们本来皮肤白皙,喜欢喝咖啡时用蓝色的眼睛注视约会的女孩。穿呢子大衣脖上围着文艺气息的长围巾,变成了穿着黑色钉钻皮夹克,和高统皮靴。他们成为了胡子拉碴的男人。肥胖。狡黠。却更为圆熟。他们过早地变成了新鲜出炉的甜点。摇滚乐加速了他们的成长。于是,我们失去了迷恋岩井俊二式青春电影的机会。谁也不知道海盗船长杰克之前有过那么浪漫的剪刀手生涯。
这就是一群熟男海盗。他们像所有海盗那样长相奇怪,表情乖张。穿着嬉皮。这是1967年。英国。1967年的海盗因为摇滚乐而变身为英国青年们的大众情人。谁都可以是海盗。滚石乐队是。披头士是。老鹰乐队是。大门乐队是。等等。现在依然有海盗。中国也有海盗。何止摇滚乐?电影、文学、诗歌。那些曾经处于地下状态的电影导演、诗人。每一部秘密流传的地下电影,《今天》诗刊。这些是另一种口味独特的电台情歌。
那些1967年的海盗们,现在去了哪里?我们的世界再也不见了海盗们。不见了塞纳河畔忧郁的蓝眼睛。不见了背着画夹享受五月风暴、女式香烟、手风琴与吉他、黑色中分长发与近视眼镜的米娜。行走在1968年的巴黎。我一度觉得我就是米娜。这部我看过最多的电影《米娜的故事》。我们有着相同的黑发。我一度愿意将它留成米娜。穿粗针织的咖啡彩色毛衣,让黑发披散下来的时候一部分粘在毛衣上面。白皙的纤细的骨感的指头夹住香烟。脸红了。因为那个褐色长发的帅气男子在一直注视着。在气氛艺术的小小咖啡馆里。他说,你愿意和我喝杯咖啡么?然后,在喝咖啡时还是一直看着她。她喜欢他,不知所措。脸红了。
米娜,我心疼的米娜,我心疼我自己。她会在夜里,嗅着画布的味道,收听海盗电台么?将时钟往前拨6个小时,在中国,20岁的母亲与父亲已经在鸡鸣中出了工棚,在午饭之前背诵一遍毛主席语录。父亲悄悄写下《茅棚诗篇》。母亲与父亲相爱了。不敢牵手,一前一后默默走在乡村的田埂上。看彼此茅屋的炊烟,相互缠绕。这是他们初次的亲密接触。呵,见不到面的时候,相互写信传情。然后,父亲偷偷向母亲介绍《红楼梦》。《悲惨世界》。《牛虻》。
那些用煤油点亮茅棚与心灵的夜里,在父亲与母亲心中,那些情书、那些包着书皮被禁的《红楼梦》们,那些棚外弥漫着的粪香,晕在地面上淡淡轻巧的下弦月光,胸腔里跳动着的力量而生命的灼热。那些一度如玫瑰般盛开的黑发,一度轻健饱满的躯体。这些是属于他们的电台之声。属于他俩的海盗电台。
今天,却再也寻找不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海盗电台。我们时而嬉皮,时而雅皮,时而中山装,时而文艺青年。没有这样的海盗了。再也没有了。海盗就是海盗。单纯而原则。圆滑的人做不成海盗。聪明的人做不成海盗。惧怕大海的人做不成海盗。
今天,各类摇滚音乐可以在网络上自由下载,爱情可以在MSN上自由抒发,情书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宋体字号。网络变成了一种新式海盗。可我们仍然想念1967年的海盗们。那些长相奇怪、表情乖张、穿着嬉皮的男人们。肥胖。狡黠。胡子拉碴。
电影的故事很简单。可它就得简简单单的。一如单纯的、可亲可爱的海盗们。1967年的,伟大的海盗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