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
当我们获得生命。在母亲的子宫里安睡。或是醒来,思考这个奇奇怪怪的世界。母亲用手轻轻拍拍肚子,老爸俯身贴上来,朝我们吹口哨。他们就是我们漫长生命里最初的朗读者。我们高兴坏了,轻轻踢踢母亲身体里的这栋小房子。这语言只有母亲才能懂。母亲说,喔,你就是我的最最亲爱的朗读者。
男生给你传小纸条,上面写着喜欢你的话。夏天教室外面害羞的蝉鸣,就是你的朗读者。你的脸悄悄地发热了。红得很好看。淡淡的心跳是你的朗读者。最要好的女生和你一起吸着冰冻奶茶,羡慕地用手抚摸你漂亮的蕾丝花裙,那种衣料与手之间细细淡淡的窸窣声,是你的朗读者。长大后站在天台上面用LOMO相机拍下快要下雨前的天空,已经不再蓝。那种瞬间的“咔嚓”声,是你的朗读者。深夜看电影《朗读者》,看得泪流满面,一个人没有顾忌地啜泣起来,自己是自己特立独行的朗读者。
如果你乐观,你可以以为,上天没有剥夺你的耳朵,让你听到千奇百怪、生机勃勃的世界之声,让你有幸可以聆听艺术之音,那么你知道吗?你一辈子都被各种各样的朗读者包裹。而你,又成为一生中与你同行者的朗读者。朗读,又何止荷马与契诃夫?又何止《情人》与《雪国》?我们的一生,就是朗读和聆听的一生。
我们从来没有刻意去成为一个朗读者。就如同你不由自主地爱上一个人。莫名,我就喜欢你。在约会的第一天,那个时候你还是个穷小子。你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在路边摊买了个十元的玻璃戒指。送给她。那一天,事隔多年之后回忆起来已经记不得了。那天的天气。她穿着牛仔裤还是长裙。你牵她的手时她的手是热是凉。在哪一家咖啡厅她点的是哪种咖啡。她戴上你送的戒指时她的表情和说的话。因为事到如今你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爱情。你无疑是女人中的宠儿。就像迈克。在1958年的西德,从来没有和女人在一起的青涩少年。遇上女人汉娜不是他的错。也许,在他们相遇的那个雨天,朗读就已经开始。那雨声。彼此相拥的气息。是不是朗读时平静均匀的呼吸?如果朗读声可以形成化石,那一定是一块女性的成熟的胴体。就如同汉娜的一样。
你已经人到中年,再次想起那个第一个戴起你平生第一次送的那个玻璃戒指的女孩,已经不知道她在哪里。或许已经死了。或许已经开始在心中慢慢写作她十六岁那年遇到的情人。风烛残年地终日躺着。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只回忆那枚玻璃戒指。她终日不忘的那人会是你吗?而你呢?你每逢遇到一个女人就送她戒指。却没有带来戒指能够带来的幸福。就像迈克,给了人到中年的汉娜渴望的性爱,为她朗读莱辛与茨威格。《奥德塞》与《查莱特夫人的情人》。就像你买那枚普通的玻璃戒指那样即兴与偶然。时光,那些我们拥有的昨日时光,都跑到哪里去了呢?它们被装入哪里?袋子够大么?喔,每过一天,一小时,一分钟,我们的掌纹就不一样了。我们的年轮在哪里?迈克为汉娜朗读的那些时光,下午,夜晚,傍晚,或是清晨时分,随着时光一路溅撒出来的彩色颜料慢慢干涸。
是的。你的初恋情人在快要告别这个世界之前,她心里的那个情人就是你。而你却毫不知情。她到生命最后一刻,手指上面戴着的,是那枚十六岁时的玻璃戒指。汉娜直到自我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刹,四周站着来接走她的天使,天使们都朗读起迈克的朗读声。你和她约会的那一天。她记得,天气晴好,有些闷热。你穿着白衬衣和直筒的牛仔裤。白衬衣上第二颗纽扣掉了。汗水因为你的紧张浸湿了你两边的肩膀。你们选择了靠窗边的咖啡厅座位,顺手大门进来第二个座位,你因为头天肠胃不好拒绝了浓烈的咖啡。而点的是奶油热可可。就餐时你生怕冷场讲了一个冷笑话。本来不好笑的笑话她为了你的面子装作好笑笑了起来。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你站在那个路边摊旁好久,想送她玻璃戒指的心思早就被她看透。可她装作不知道,看到你满头大汗浑身冒着热腾腾的青涩气息站在她面前,紧张小心地递给她那枚戒指,她装作惊喜地绽开笑靥。于是你也绽开了笑靥。像那枚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橘红色路灯下面反射出来的点点星光。
这一切,你已经忘却。
而你的忘却却是她的永恒。
我们一生都在聆听朗读。也在不断筛选朗读者。汉娜的一生里,于她最重要的朗读者就是十六岁时的迈克。他的少年稚气的男音,以及多年之后从录音机里传来的成熟男子的朗朗声。也许汉娜最留恋的,她最后筛选到的,今生唯一的朗读者,还是1958年时十六岁的迈克吧。
你的她。那个曾经让你莫名就心动的女孩,她一生中最后筛选到的朗读者,唯一放在心中和身边的,只是你偶然约她出来喝咖啡的那个下午时分。是那枚玻璃戒指,和那个她永生记住的闷热的下午。
你呢?
谁是你今生唯一的朗读者?
电影的配乐非常棒。从此喜欢上了凯特·温丝莱特。喜欢她渐入风霜的面容。她吃力地边听磁带边认字的表演异常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