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爱》
这个世界人类众多。我们天天身处人群。
可是,在一些时候,我们却常常身处一座荒岛。我们无法选择死亡,有时只能选择继续生活下去。我们行走在大街上,木然地待在地铁里,违心地挤出笑脸,孤独地消磨心事,还得和别人比来比去,可怜地独步在成功的道路上,一辈子磨难屈辱。死去的时候,少数的家人和更为少数的朋友来送别你,更为年轻的人类和这个世界仍在欢声笑语,你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地从容淡泊,或许,应该祝福你在另一个幽灵的世界里,有另一个幽灵和你做伴,就像你在地球上渴望的那样。你挪出你的荒岛,另一个人出生了,登陆上岸,然后重复你的一生,荒岛在海面上漂流,寻找气质土壤相近的荒岛,幸运的话,它们会长成一片陆地,是一片更大的荒岛,就像浩渺的宇宙,星星与星星相邻,但它得坚守自己的轨道,安静得不想说话。其实说起来,地球上的破事儿就那么多,但生命仍乐此不疲地争相来到世上,愚蠢而可爱地体验单调险恶的人生,在死前说一句相同的人生哲理,觉得这世界是那么美好和不美好,尴尬地闭上眼睛。
这座荒岛丛林遍布,它不大,但你足够安全。你习惯将自己埋进沙堆里,或者插一个稻草人和它说话。你孤独但你觉得这个荒岛也还不错,因为你至少还拥有一座荒岛,你还能渴望邂逅另一座荒岛,因为你的思想和你的落寞正被这个伟大的宇宙记住。你是可爱的诗人,抑或平凡的电影导演,你渴望发明新的艺术,来表达你内心的骚乱和不安。你就是大艺术家,因为你将你在荒岛上的日夜舞蹈成了一种奇异怪诞的几何图案,爱你的人依靠它的牵引来到你的身边,在那些爱还未来到的日子里,你用你的孤寂和空白制造了一次分娩,出生了一个更为焦虑和敏感的你。
有时候,我们看得见荒岛之外不远处的城市。那儿高楼林立,像放肆骄傲的怪物,你鄙视它但又愿意和它做朋友。你很痛苦。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只有荒岛和楼林这两种选择?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游泳俱乐部。有些人溺水,有些人套着游泳圈在水里沉浮,有些人勇猛,是游泳健将,但染上了皮肤病,有些人拒绝参加,只有上帝是救生员,工作忙碌,但他中午打盹的工夫,还是有人遇水而去,他对此耸耸肩膀,说声阿门便了。于是他不时在话筒里向人们广播:请大家减少在俱乐部逗留的时间,常回家看看吧。于是这个世界慢慢安静下来,人们待在荒岛上,哪里也不去,上帝没了工作,总要干点什么,于是他开始引逗人们离开荒岛,奔向另一个荒岛,这样这个世界才有趣些。
于是,上帝发明了漂流瓶。这天,他让独居在家的女孩在望远镜里邂逅了荒岛上的男人,男人孤独无助,自杀没有成功,只得在荒岛上安心独自生活。他渐渐习惯了荒岛上的生活,开始悠然自得。女孩在家独居了三年,她的额头上有一块疤,只能在网络的世界里生活,幻想自己换上别的美女的面容,穿上漂亮衣服,走在大街上。她在望远镜里发现了这个男人,将他当作自己的精神寄托和朋友,决定接近他。一天夜里,她来到城市河流的桥上,抛出了一个漂流瓶,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单词:Hello。男人拾到了它,他回应女孩,在沙滩上画出了一行字:Fine, thank you, and you?女孩继续投下漂流瓶,开始和男人对话交流,漂流瓶是一个气温恒定的玻璃容器,它像妈妈的针线,将她的荒岛和他的荒岛缝合起来,成为了相亲相爱的白棉布裙子,旗帜飘扬在大海的中心,像加勒比海盗那样意气风发。
你也可以成为女孩,有时,只需要你的一个手势。
请你将荒岛打扫打扫,喷上香水,化个淡妆,有空做做瑜伽,你的生命开始像皱纹荡漾的苹果皮那样重新冒芽,吐露蓓蕾,果实在阳光下微微震颤,像处女熟睡时脉搏的运动,然后恋爱,羞红了脸庞,结婚,进入果篮中,被切割,吞咽,消化,它的核被随意丢弃在土壤里,像个战士那样为国家开创一个时代,直至苹果树遍布地球,像玫瑰一样不可或缺。
于是,荒岛成为了花园。阳光将花朵的骨骼投射到你窗前的蕾丝上,像一出皮影戏。你开门迎客,招呼客人免费观看,你按照客人的要求剪裁花枝,导演出一幕幕悲喜剧。玫瑰扮演富家小姐,多情而早逝。水仙是小家碧玉,执拗而多难。月季是贤惠的妻子,淡雅迷人。蔷薇幼年家亡,一个人拼搏在世上,越活越倜傥……
来的客人多了,其中不乏爱慕者。他们,有的是你的帽子,有的,只是早餐的全麦面包,有的,是一张创可贴,有的,是你的沐浴液。有的,是一张大床,上面胡乱摆满了东西,那些床单上的折皱,绘制出了一幅迷你的世界地图,而你,不再是一座荒岛,而是一整片明亮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