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写作的人,脑中既有的观念会对其写作产生巨大影响。在既有的观念面前,你要有打破它的意识。首先,你得有写作兴趣,兴趣表面上看是培养出来的,往深里说却是天赋的一种表征。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你现在有兴趣去做一件事,二十年后,你发现自己还有兴趣继续做它。兴趣有时直接等于写作动机。你有这个兴趣,思维就容易被激活,生命中有了有话要说的冲动、不得不说的冲动——这是多么喜人的一幕:你有了表达的欲望!
尽管写作动机五花八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写作动机的驱使下,你的思维会变得越来越复杂。思维复杂是你走向深刻形成思想的保证,人就是自然界中思维最复杂的动物,人体细胞的复杂超乎寻常,最简单的生命是你们生物课上知道的草履虫,一个细胞就是一个生命,你能指望草履虫贡献伟大的思想吗?简单思维成就不了杰出的文学作品。
打破你既有的观念,从思维上追求陌生开始,这才会有创造的可能,何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在追求思维陌生的过程中走向创作上的不断“发现”,落实到语言上,自然就会出现陌生化效果。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说的,听起来很有哲理意味。陌生化就是一种语言开垦。“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现在听起来很俗,但话俗理不俗。网络语言也会产生陌生化效果,只是良莠不齐:“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从语言的角度说,陌生化有了,也正是由于这种陌生化效果,使其流传很广很快,年轻人很喜欢,但是你对它的内容要警惕,要怀疑。社会学家会告诉你,这是现代人面对竞争的真实心态,有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什么的。社会意义上的正确不能在你的观念里取代文学的标准。在文学内部,这句话比前一句话反动腐朽多了。思维上追求陌生会带来语言的陌生化,但并不是一切陌生化都是好的。
文化批判对初学写作的人具有一种推动作用,让你的认识变得深刻起来。对于文化,鲁迅倡导“拿来主义”,而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信奉的是“抢”而不是“拿来”。文化中的“拿来”是不使自己沦为奴隶也不迫使他人成为奴隶。我们的“抢”更多是出于嫉妒,是把别人拉下来,特别是在中国这种权力意识贯穿几千年的国度里。羡慕嫉妒并非坏事,分野在于羡慕嫉妒之后你是什么心态,如何行动。羡慕嫉妒就是肯定了值得肯定的,然后自己努力奋斗,赶超上去,做得像个绅士,这是一种健康的思维。我们要警惕,自己不要沦为奴隶,也不要迫使他人成为奴隶,不要“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年轻人,要让自己的人生经历日后值得回忆,心跳的事情多多益善。有的“病秧子”,你在最自由的场合看不见他,他在装×,结果你在最自律的场合同样不会看到他。你要积极参与周遭的变化,不是被裹挟着往前走。被裹挟着往前走的作家是可疑的,这种状态下的写作也是可怕的。中国队入围2002年世界杯在望,很多人兴奋了,很多人感慨了:在市场经济的运作模式下,中国第一次从国际市场上采购来的名牌教练终于让我们自己初次尝到了甜头。中国二十多年改革开放形成的观念在不断进步。这种进步当然不是坏事,你处在一个水平很低的起点上,踏实学习非常必要。在学习中求进步,说大一点,我们要从“吃人”的野蛮的泥沼中挣扎出来,走向现代文明的彼岸,“五四”那一代是有这种文化抱负的,我们今天更当如此。
我们的世界在发生巨变,我们应当积极参与这巨变的每一天。年轻并不代表你会天然地占有现代文明,你必须不断地学习,你不能让自己的早晨从中午开始。
好,休息十分钟。
不知哪位同学在我课桌上放了一张字条——这个文学讲座中的玩法挺好,完全可以引入到我们的课堂上来,以后你们有什么想要我回答的问题,就写成字条,课间放到课桌上——这位同学的问题是:“怎么看台湾文学?”——这个问题太大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我只能简单说一说:
1949年,随着政治上一分为二,两岸在文学上也一分为二了。1919年新文化运动形成的“五四”文学在台湾地区得以延续,成为台湾文学背靠的传统。“五四”文学在祖国大陆这边基本中断了,延安时期的革命文学成为这边的传统。
台湾诗人、作家中,余光中是为大家所熟知的。他诗中的爱国、乡愁这些东西,能够被祖国大陆这边接收,因而也是最早引进的,别的台湾诗人你们所知很少。严力说:“诗歌是语言的巧克力,是文字矿藏中的铀。”诗歌在语言上的探索,决定它会对传统语法修辞发起挑战。台湾诗人的作品刚开始引进到大陆的时候,把大陆诗人吓坏了。大陆的土诗人们经过“文革”,舌头被搞僵硬了,语言干巴巴的像标语口号。挑战语法修辞,无非两种结果:做好了,形成作家独特的语言风格;做坏了,不伦不类,成为笑料,但是这种探索的精神十分可贵。
大陆文学也没有完全被削平。诗歌从铁板一块的体制中自我解放出来,自己给自己制造传统。从“今天派”一直到现在民间立场的“口语派”。在中国文学内部,诗歌一直是先锋,甚至是与世界潮流同步的先锋。大家可以去读一读口语诗。口语诗作品要求诗人有强烈的语言自觉,在口语诗中,语言是流动的,是有声音的,是语言该有的样子,不再是抒情诗的拿腔拿调、意象诗的词语结石。阅读口语诗,犹如倾听诗人灵魂深处的声音——正是这一支,一下把台湾诗歌甩掉了,也追赶上了目前世界诗歌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