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萁听了莫远所言,慢慢有了点头绪。正打算演练试试,却是听到了敲门声。
天山有规矩,静室的门只能敲三下。否则扰了修炼是小,万一惊得人走火入魔,那可只能以命相抵了。
江萁听得门外响了三声,就起身开了静室的门,却见门外站着的是师父。她怔了怔,然后关上门,带师父去了自己房间。天山静室,是不许外人进入的。
江萁请师傅落座,然后斟了茶。
司楚似乎并无急事,浅酌慢饮。
江萁也不是急性子,见师父慢慢品茶,自己也端了一杯茶喝起来。
天山寒冷,即使是他们这些习武之人,常年累月之下,身体也会有些不适。但都说相生相克,天山脚下生产的茶,最是温润驱寒。
天山派在天山落户七百余年,并未有何祸害百姓之事传出。且天山派在此,宵小之辈不敢前来为祸乡里。而能与天山为敌者,为了名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欺辱一群乡民。
按说与少林,武当等大派为邻,也会有此便利。可惜这些门派,人数众多,人一多,难免良莠不齐。并不需要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江湖中人,有时不经意间就会毁了一个艰辛度日的小家。
所以百姓宁愿离这些人远一点。
当然,天山不同。天山人少,哪怕门中弟子为了多些玩伴,也不会去山下显露武功。所以天山派不但未打扰山脚下落户的百姓,更是因门派之威使他们免受战乱流离之苦。
天山脚下的百姓,每到谷雨之前,便会送些茶叶给下山玩耍的天山弟子,或是采购的天山门人。
此时江萁与师父就是喝的这茶。百姓的手艺,算不得精致,却是与这茶最适的炒制手法。
“你算是个异类了,你师兄师姐这般年纪,还是觉得山下的那些糖果吃食味道好些。”
江萁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师父看到了,小脸一红,然后低声说:“师父,那是不同的,我喜欢这味道,先苦后甘。这苦味来得猛烈,这回甘也便愈发悠长。”
“山下有些果子,糖,不需满嘴苦涩便能尝到你要的滋味,何必呢?”
看师父似是闲谈,但又像很郑重。江萁想了想,还是认真的说:“如果我没有尝过苦,又怎会知甜是何等美好的滋味。”
“你从小便是如此,我和你师娘宁愿你多些顽皮,也不想你如此懂事。”
江萁听罢,很是开心的笑了。
“你不曾知晓,你是现在天山派唯一一个喜爱喝此茶的人了。”
江萁听师父这么说,不太相信:“三师兄不是常常喝茶吗?”
“他只是为了扮出文人雅客的姿态,其实他是最厌烦这些苦涩之味的。”
“那二师兄……”
“他啊,他爱饮酒,可天山派平常不许,也就只能喝茶了。”
“那大师兄呢?”江萁觉得大师兄应该爱喝吧,毕竟他不爱说话,不喜打闹,又稳重。按理来说,这样的性子该是喜欢喝茶的。
师父脸上还是微带笑意,“他是从不说喜欢什么,或是不喜什么的,但他亦是不喜饮茶。每月的份例,他都正好喝完,没有剩余,也不曾不够。所以……”
江萁细细一想,果真如此。那么几位师兄师姐,便是真的只有自己爱此茶了。
“其实你四师兄是爱喝的,可惜啊!”
江萁听得师父语气之中浓浓的惋惜,努力的岔开话题:“师父是爱喝这茶的吧天山派可不止我一人。”
司楚听得此话怔住了。半晌,缓缓端起茶杯,轻酌一口,长叹一口气,语气悠远,“我也不喜,只是年常日久,成了习惯。”
江萁年纪虽小,却最是敏感,知晓自己该是无意间触到了师父的伤心之事。但师父向来庇护着自己一众,从未见过他如此低沉。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沉默了。
“我有一故事你愿意听吗?”
不敢言语的江萁听得此话,松了口气,轻声说:“徒儿想听。”
“那是多少年前我也不曾记得,只知是许久以前了。那时的我,还不及你现在大。”
“我还是婴童时,便入了天山派,记事起就跟着我师父习武。天山济生剑刘枫,成名二十年,剑下亡魂不过一掌之数。他习剑不为杀人,只为救人。”
“他是当时武林人皆尽知,人皆敬仰的侠客,为人却最是随和。那时的天山远比现在寒冷,那时的雪茶也比现在苦涩。”
“我那时不懂事,又贪玩。师兄弟们功力都比我强,剑法也比我好。你该知晓,天山寒冷,若是功力不够,会有被冻伤之忧。”
“我功力不够,又不爱喝御寒的茶,便有了寒症的征兆。我自幼便在师父身边,他担心我身体,便下山去落花谷求御寒之药。”
司楚停顿了很久,然后又道:“在去的路上,遇到朝廷高官子弟欺压百姓。他看不过,出手教训了那个纨绔,并逼着他给那个百姓道歉。”
“那纨绔自觉失了颜面”,司楚又停了会,复道:“那纨绔怀恨在心,调了军队杀死了我师父。我师父本来能够博得一线生机,却终归是无法对那些并无罪孽的军人出手。”
“我在天山等了许久都不见师父回来。过了月余,师伯们才告诉我,师父不在人世了。”
“后来呢?”
“后来嘛。我就饮茶,习武。”
“那师祖就这样了?师叔祖们没去给师祖报仇?”
“去了。林城刺史满门被杀,落花谷只剩谷主之徒。”
江萁听得此话,心下惴惴。
“你不必担心,天山做出此事,早已给了武林同道一个交代。为师就是想告诉你:天山弟子,做事从不畏手畏脚。不过一门剑法,算不得什么大事。”
司楚拍了拍江萁的肩,自顾自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