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踢我照顾好燕子,我知道你喜欢燕子……”
张二忽地抬起头,“嗯?”
长顺有气无力道:“那天我都听到了。”
“哪天?”张二脸有些微红。
“我结婚那天,你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嘴里喊了不下十遍燕子。”张二盯着他,他也看着张二,两人一时间竟是没了话题,过了些许,倒是长顺开口了,“这辈子太短,短的连爱一个人都是那么奢侈,燕子这辈子我是无法照顾了,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以后能在生活上多照顾照顾她,最好,最好给她找个好人嫁了。”长顺说着说着眼角的眼泪便是流了下来,张二很想说些什么,但话却堵在胸口,只顾点头。
燕子买完苹果,急匆匆回到病房。长顺对着她微微一笑,嘴里咕哝了三个字,头一转,便是没了动静。燕子手里的苹果撒了一地,整个人呆在原地,过了许久,竟是瘫倒在了地上。
长顺走后没多久,张世玉夫妇就到了,他们进了病房喊了声长顺,便是见到燕子瘫坐在地上,张二低着头坐在病床旁。张世玉还好点,只是眼眶微红,长顺母亲见到长顺整个人没了声息,先是放声大哭,后又拉着长顺的手不停地念叨。张二本想开口安慰安慰三人,但喉咙里一阵发热,嘴张了半天也是一一个字没吐出来。
自古长情空余恨。长顺没办什么葬礼,只家里的一些亲戚到了,请了个阴阳,找了个好地方便是草草下葬了。
长顺走后,最难受的便是燕子了。一个人不仅忙地里,还得忙家里。好在张世玉夫妇把她接了过去,一方面说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一方面也说燕子孤儿寡母的不容易。燕子怀胎后身体本就一天比一天迟缓,听到张世玉夫妇邀请,自然也是应允。
自长顺跟张二说完那席话后,张二每天都心不在焉,他脑海里总是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甚至想娶燕子过门,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荒唐,不说她是个寡妇,就凭他是自己兄弟的女人,自己也绝不能那样做。
他又想到了张大朴,他要是像张大朴一样,那么燕子也会有人照顾,可是他要做了张大朴,岂不是会被别人笑话死?自己还年轻,受点闲话倒没什么,只是父亲母亲经不起这些闲言碎语。
张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会这样想?自己都快要跟刘采春结婚了,脑子里想的应该是刘采春才对。说起采春那丫头,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好不好,也是有好几天没见了。
张二刚开始还常去燕子家里帮忙,后来婚期一近,也就去的少了。张二跟刘采春本打算九月底结婚的,可九月底时刘采春的爷爷去世了,婚期只好往后拖,改到了元旦。这时候,燕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8个月大了,燕子整天挺着个大肚子,上个坡都要人搀扶,燕子本来是由长顺妈照顾的,可这天,长顺妈出去办事,到了饭点还是没回来,燕子只得亲自下厨。燕子身体不便,做饭时不小心打翻了油瓶,把厨房给点着了,燕子慌忙喊人,周围的邻居刚好到地里干活,燕子只得一个人忙着救火,这不救不要紧,一救反倒动了胎气,燕子瘫倒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一步一步往外爬。
长顺妈走在路上,只见家的方向冒着滚滚黑烟,赶忙往家里赶。等长顺妈赶到时,厨房已被烧个精光,好在众人看到烟之后,都来救火,这才让其他房子没被引燃,也幸亏厨房在东面,与北面的房子之间隔了个过道,否则便是顺势燃起,众人怎么也救不了。即便这样,靠近东边的偏房,墙体也是烧黑了。
长顺妈救完火后,才发现燕子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嘴里时不时往出吐白沫,长顺妈匆忙间把燕子送去医院。
医生说幸亏送的早,再迟会可能大人都保不住。长顺妈问:“那孩子呢?”医生叹口气,说燕子动了胎气,羊水破了,孩子肯定是没有了,大人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个奇迹,这还多亏燕子意志坚定,一般人恐怕都挺不过去,叫长顺妈节哀。
燕子妈嘴上应着好,待燕子出院后,便是与燕子分开住了。燕子妈把那座烧毁的房子给了燕子,虽然上房还能住,可燕子偏偏不想看长顺妈的脸色,收拾了东西,便是回到了坡下面的老房子里。
张二再次看燕子时便是在这所房子里,心里不禁感慨万千:“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燕子笑了笑:“是啊,好像一场梦一样,只是这梦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张二知她说的是什么,又不想提起那个人,毕竟那个人是痛,是彻夜难眠的痛。两人闲坐了一会,张二便是要起身离开,待转身时,燕子缓缓道:“听说你要结婚了?”
“是啊,人大了,总得要承担责任的。”
“嗯,祝你幸福!”
“嗯,在元旦。到时候一定要来,前段时间看你伤心,一直没说,这下刚好,顺带给你说声。”
“嗯。”
张二以为时间久了,燕子会忘记过去,日子也就慢慢地好了。没想到再次见到燕子时,燕子整个人已是憔悴不堪。
“你还好吗?”
“还好,一切都还过得可以。”
“他们没有来看你吗?”燕子知道张二说的他们是谁,却又偏偏反问道:“他们?他们是谁?我不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有没有想过以后?比如改嫁之类的?”张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也许是因为心疼燕子,也许只是关怀。燕子也被他这句话惊到了,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关心?又或者是试探?总之,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令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说会有人要吗?”燕子缓缓道。
“有啊,怎么会没。”张二很想说不行了自己娶,可他又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他不想让她以为他是这么草率这么荒唐的一个人。
“有也不想了,以后再也遇不到像长顺那样好的人了。”提到长顺,燕子似又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山坡上滞了一会,又道:“你呢?以后就打算在农村一直待下去了?”
“你想出去?”张二听到这话心猛的一跳,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想出去,没想到燕子也有这种想法,一时间觉得惊奇和欢喜。
“嗯。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留念了,也许,我该走了,像四年前来的那样,轻轻的,悄悄的,默默地离去。”
“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
“这么急?”
“美好的东西太多,留下的却是太少。还不如就这样走了好,只是你的婚礼恐怕我去不了了,不过到时候我会尽力回来的,毕竟还有两个月。”
“嗯。”
两人盘着腿坐在炕头,有说有笑,像一对老夫妻,他们的悲伤都藏在心底,他们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一个是天边,一个是海角,再没有相见的可能。可他们又都只字不提,既然离别终会到来,那么就让悲伤悄悄的沉吟,当下,只顾风花,只看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