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大地采风人
申大局(运城市文联原副主席)
1996年,吴永珍老师从万荣县城镇中学退休了。之后,便去北京给女儿看了6年孩子。但她过不惯城里的生活,讨厌城市人那种闲言扯淡的日子。家乡的青山绿水,质朴的乡音俚语、恬淡的庄稼日月时时唤起她思乡的情愫。外孙儿一上学,她便毅然回到万荣老家———东杜村。
刚回村,便有人三番五次地上门高价聘请她继续当教师,却被她拒绝了。她喜欢学生和课堂,但毕竟年龄大了,不想为了钱耽误孩子们的前程。可坐在家里没事干,整天心里觉得空荡荡的。
2002年,东杜村委会决定编写村志,给她分配了编写《东杜妇女》一章的任务。有活儿干,她高兴极了,生活踏实了许多。她和村巷的大爷二奶三娘四婶五姐六妹一起回忆前辈妇女们的高风亮节,编写她们艰苦创业的历程。一心想为中国农村妇女写一些公允的文字,留下她们的真善美德,也算尽一份敬老博爱之心。谁知在谈说之间,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小时候奶奶姥姥们教的“口歌”。如写到妇女纺绵花,就想起了“嗡嗡纺棉花,一心想起我娘家,棉花塞到水眼下,背着纺车跑远啦……”写到妇女织布不由地说出了“身坐金銮宝殿,脚蹬银链四串,手把悠悠秋千,口吃苏州挂面……”说起童养媳就带出了“柳絮白,柳叶长,十八姐姐七岁郎,一更尿湿我红绫被,二更尿湿我象牙床。提起腿,扔下床,又叫姐姐又叫娘……”提起一点点,拉出一串串,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捎捎带带就收集到十多首东杜民歌,她一高兴,就来了兴趣,更加在这方面留了心。
“口歌”收集的越多,越发现“烂套裹珍珠”,每首民歌里都闪耀着夺目的珠玑。比如《嫁女要嫁庄稼汉》里唱道:“下雨了,没事干,他推磨来我罗面,匝匝过来匝匝见。打了一匝没瞅见,好像守寡十八年。”一首《祈雨歌》里唱道:“龙王爷,请你哩,不过三天要雨哩。什么雨?珠子雨。雨多粗?炮干粗。一点一马勺,两点一池泊,三点一黄河……”风趣、浪漫、率真的民歌,是大作家们闭门造车想也想不出来的好诗句。由此,吴永珍体味到民歌的宝贵,认识到这种文化遗产应该尽快抢救,大力挖掘。她下定决心,要把余生投入到民歌的搜集整理工作中。
晚上,她常坐在农家大嫂们的炕头上,听她们忆古唱曲;白天义务帮她们干些农活;雨天更是打着雨伞走家串户的四处采风。她想方设法,让村里的故事篓子、巧嘴婆娘们把肚子里的“古经”一点点倒出来。写完《东杜村志》14章《民俗文化丰富多彩》和15章《贤妻良母勤劳聪慧》的草稿之后,她已经收集到了270多首民歌。
天一黑,她家热闹得就像开了民歌演唱会,村民们主动上门唱民歌。吴双对是个民歌篓子,记性好,嘴又巧,一晚上能唱十来首民歌。《卖瓦罐》《憨女婿》《怀娃婆娘想吃啥》《大小脚》《四季鲜菜》都唱得原汁原味,逗得大家笑半夜。吴永珍有位80多岁的妗子,一口气也能唱七八首情歌,连说带唱加表演,让观者从中感受到民歌的艺术魅力。
在搜集整理东杜民歌的基础上,吴永珍慢慢把自己的视野扩展到了整个万荣县以及临猗、河津等邻近县域。她骑一辆旧自行车,四处打听能说“口歌”的老人。一次,她听说乌苏村的史月奎老先生会说《杂字歌》,第一次登门,老先生只想起四句,老人约好她过两天再来。可再次登门时,老人突然去世了。她后悔莫及,更加意识到抢救民歌工作刻不容缓。于是,她花上千元买了一辆电动自行车,一天可以多跑两三个村子,还可以到更远的村庄去采风。她打听到80多岁的董大选老人有《杂字歌》的手抄本,便冒着大雪找到董老的家。老人说:“文革时被当成四旧抄走烧毁了。”闲谈中,董老的老伴说小时候听过《小二姐做梦》,长得要纺三个穗子才能唱完。但她记不全,得去三文乡娘家把几个老姐妹叫到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慢慢回忆。吴永珍老人当即用自行车将董大娘带到三文,找到了陈折桂、王迪几个老人,搞起了“集体创作”。花了一天的功夫,不仅圆了《小二姐做梦》,还搜集到不少好民歌。
一个偶然的机会,吴永珍碰到了几个“走事”的乐人。乐人们便把自己加工修改的《张连卖布》《大小脚》唱给她听。新版的《张连卖布》风趣幽默、笑料十足,让听众笑破肚皮,特别受欢迎。于是,吴永珍又把采风的对象扩大到民间艺人、乐人班、盲人演唱队,从他们那里又收集到不少好民歌。
吴永珍老人搜集整理民歌的事情,很快得到了县市文联和运城市民间文艺协会的重视。运城市民协主席申大局专程去万荣找到她,给予鼓励和指导,让她努力坚持下去,将来帮她出集子。万荣县文联主席张旭光给她的采风活动提供了许多具体的帮助。市、县文联分别在《河东文学》和《后土文化》上为她开辟了作品专栏。
几年来,吴永珍老人搜集整理了近千首河东民歌,写了8万多字有关民俗文化方面的文章。如今,已经深深爱上“口歌”的吴永珍老人想在有生之年,编写出一本砖头厚的《河东民歌集》,为山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宝库添砖加瓦。
(原文刊载于2006年8月《山西日报》,题目为《采撷“口歌”的老人》,本文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