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晚上把牛羊圈进棚圈后,跟老公说起了早晨在邻居家门口听见的争论。苏德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他不动声色。
“要走法律程序了。”娜仁怯生生地说。苏德并不在意道:“该走法律程序就得走……”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这可把娜仁难为坏了。
“哎呀,也不是不认识的人,本是很好的邻居,好说好商量不行吗?”娜仁急得喘不过气来。
“哪个法律给邻居留情面了?”苏德似乎找不到商量的余地或者根本不想找,坐着不动。
“法律虽然是那样,但我们毕竟生活在一块草地上,商量商量是完全可以的吧!”娜仁始终不死心。
“国家的法律和邻居的情面是两码事,是啥就啥吧,娜仁!”见男人的主意始终不动摇,娜仁叹息一声说:“那样的话我们两家都得完。如果其中一家没事的话,两家互相都有个靠头。”
“作孽的人必须受到惩罚,我就是作孽的人。不管事情到什么程度,我们绝不能有意见。”苏德说着说着嗓子哽住了。
“总说法律法律的,我真有点害怕。”娜仁不寒而栗了。
“完全用法律解决的话对谁都公平。已经把一个毁了,还指望什么侥幸……”苏德伸出两只胳膊,一副时刻准备着被铐走的样子。
“法律那东西不像我们俩聊天这么轻松!”娜仁两眼有点发黑。
“不管啥样也没有比失掉一个人痛苦吧?不轻松也得度过这一关!”
“唉,咋这么残酷呢!跟心心相印的好邻居就这样掰扯了。难道只有这一条路了吗?”娜仁的鼻子酸酸的。
“你我在法律面前还能找到什么别的路呢,只能听从法律的裁决了。”苏德道。
“萨仁的为人,还有苏力德留下的遗言,难道这条路一点没有用吗?”娜仁的眼神里再一次燃起希望之火。
“我当然知道萨仁的为人。我对她的罪孽一辈子都赎不清,再不能难为她了。”苏德这么一说,娜仁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了,转过身去悄悄抹泪。
苏德和娜仁在极度痛苦中睡下了。几天来身心备受折磨,娜仁躺下便做起了噩梦……
苏德被法院传去已经几天了。他戴着手铐,不论法官说什么,都在点头接受。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讲了一大堆道理后事情总算有了结果。中间坐着的大盖帽一脸杀气地站了起来。这下要说什么了,只要不以命偿命那就老天爷保佑了。娜仁坐在那里默默祈祷。她在糊里糊涂中没听清法官的判决。过了半天,看见给苏德打开了手铐,她才明白过来判得不重。她不顾这是在法庭上,也不顾众目睽睽之下,跑过去一把搂住苏德的脖子哭了起来。“我的白瓷器(指娜仁)别哭啦,这样裁决就不错了。”苏德哄着娜仁。“到底怎么处理的?”过了好一会儿娜仁才清醒地问。苏德说:“没有追究刑事责任,让我们赔偿。”娜仁这才放心了,问:“怎么个赔偿法?”苏德说:“法院的人要去我们家评估赔偿的牛羊。”后来法院的去了他们家。苏德骑上马,把羊群赶回来圈进了羊圈里。要赔偿一个人的性命,需要抓很多羊。苏德从羊群中挑大个儿的、优良的羊给他们。“我们也得过日子嘛。”娜仁有些心疼,但一想起只要自己的丈夫安然无恙就行,便在心里暗暗祈祷着。
她像惹了祸的孩子一样忐忑不安地瞅萨仁,萨仁却回避着不看她一眼。给你多少牛羊都可以,你死去的人能回来吗?她想说道说道萨仁,但一想人家已经失去了最亲的人,她就没胆气说什么了。她琢磨,萨仁无论怎么样心里必定有数。
苏尔泰巴特尔不像过去那样敬重苏德为“长兄”了。想想也是,把人家的哥哥撞上天了,实在没理由埋怨人家心硬。苏尔泰巴特尔非常严厉,大有替哥哥建立一大群羊的架势。娜仁真想走过去求情:弟弟你高抬贵手吧,哥哥嫂子我们还有孩子呢……眼看着羊圈要空了,只剩下几只山羊和几只羊羔了。她总算明白了法律是多么严酷,活活把一个家庭整得一穷二白。娜仁他们家把这些羊当作自己的所有,历尽磨难把它们繁育成群,不过喝一碗奶茶的工夫却成了别人的财富,这下拿什么养家糊口呢?剩下的只有遗憾。可是,男人却出奇地平静,仿佛偿还了一个深重的罪孽一般坦然。他看着妻子泪汪汪的两只眼睛,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说:“我们无所谓,再过几年紧日子,牛羊照样会成群。可是,无依无靠的萨仁就惨了。”娜仁听丈夫这么一说,内心坚强不少,但也没能抑制住泪水。“我们俩都健在,为什么要哭哭啼啼的?”苏德不满地说。那也没止住娜仁的眼泪……
娜仁突然醒过来,眼泪灌满了耳蜗。她迷迷糊糊中埋怨这个不吉利的噩梦。苏德睡得死死的,连听都没听见她的话。他也许整日跟在羊群后面过分劳累了,也许为那件事太痛苦了。娜仁在心疼和担忧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