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梦就是梦,但几天以后,娜仁的梦变成了现实。闹玩过头的结果,一家失去了人,另一家失去了财。然而,娜仁、萨仁两个好姐妹谁也没料到闹玩会引起这样的后果,也没料到法律会这样制裁。她们总算见识了从没见识过的场面,只有站在那里暗暗祈福的份,没有她们插手的余地。娜仁看着人们给牲口估价,发现法院定的价格跟市场价不一样,于是问了一下,才知道这是从照顾死者的角度出发定的价格。她明白了这个道理,只能低头看自己的鞋头,不能再说什么了。苏德算了一笔账,按法院裁决的赔偿价估算出应该抓的羊的数目。所以,他在抓羊时为了照顾失去丈夫的萨仁,尽量挑选一些个头大、品种好的羊。萨仁对此心知肚明,但已经失去了自主权的她除了叹息别无选择。娜仁哭丧的脸,分明是在诉说着以后生活的难处。可是,这些在法律面前统统失去了效力。苏德的棚圈眼瞅着就要空了。苏德在心里想,人若倒霉了家畜都不值钱。反过来想,把一个人的生命整没了,拿多少头牲口都不多。这一反思,他的心里又平衡了。萨仁眼看着邻居的棚圈空了,还不够数,又抓了几头带犊的奶牛。她实在受不了啦,丈夫临终前的话此时回响在她的耳边。
“已经失去了一个,又把另一个整成这个样子,这是什么法律!”萨仁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但她的喊声并没引起反响,随风飘走了。她想依着丈夫的遗言酌情处理这件事,跟苏尔泰巴特尔说了自己的意图。可是苏尔泰巴特尔的脑袋上仿佛没长耳朵般听不进去。萨仁实在没办法了,乞求苏尔泰巴特尔说:“弟弟呀,求你听一回嫂子的话吧,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你死去的哥哥的意思。”苏尔泰巴特尔依然没反应。宝音老汉本不想干预这件事,但看着这种残酷无情忍不住说:“连已故长兄的话都不听,你到底是不是我们家的人?”老汉气得要爆炸。“没有旁证的口头话在法律上不生效!”儿子的一句话,让老汉无言以对了。
萨仁还在絮絮叨叨。苏尔泰巴特尔强硬地指出:“如果在法庭上提供虚假证据,要追究法律责任的!”这话像棍子一样举在头顶上,使萨仁有些胆怯。失去丈夫的乡下妇女最害怕得到坏名声。萨仁担心继续说下去要背上黑锅,便说了一句到家的话:“弟弟你可以不相信嫂子,可是你应该相信你哥哥吧!”
“你们怎么总是替别人着想,不替自己想呢?再说了,走的已经走了,活着的还要过日子吧,不考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以后怎么生活行吗?”苏尔泰巴特尔摆起了功劳。这也是个道理,像我这样走投无路的女人以后怎么过日子?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我失去了男人,并没有失去家业。只要我的牧场我的牛羊还在,我就不愁生活。萨仁把这个意思说给苏尔泰巴特尔听。“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还有一个给死者讨回公道的问题。要讨回公道,就得依法处理,而不是靠邻居情面能解决的!”苏尔泰巴特尔抓住法律不放。萨仁听了这话马上说:“我以为弟弟是为我以后的生活着想,看来我这是错了。原来你是不相信我,在为你死去的哥哥讨回公道。这是你的主要意图吧?好啦,弟弟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要说我失去了丈夫,你也是失去了长兄,你有你的想法和道理。”她不想管这个事了。这一来苏尔泰巴特尔的行动更是畅通无阻。
萨仁很纠结,把一个多年的好邻居好朋友弄成一无所有,这种不计后果的做法让她自责内疚。她知道牧人养几头牛羊太不容易,所以含着眼泪说:“他们也是经过风吹日晒历尽艰辛才养育出了这几头牛羊。他们跟你哥还是同命运共患难的好哥们儿,把他们的牛羊都收过来为你哥偿命,这跟要他们的命没啥区别,弟弟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话尽管说到这种程度了,也丝毫没起作用。“你们那是法盲才干的事。失去了一条性命,经受如此苦难,还不想靠法律!对你们这种人说什么好呢?”苏尔泰巴特尔绷着脸丝毫不动摇。支撑他这种举止的是坚定的自信——在这个家庭里除了我谁懂法律?!
萨仁毫无办法了,全家老少倾其所有供这个弟弟念书,大学毕业后在旗里政法部门上班,吃公家饭的人说话比他爹还占地方,何况我这个当嫂子的呢?她的话成了背篓里的水,一切都按苏尔泰巴特尔的意志转移了。“对懂法的人爹的教导也不管用。在我们家千万别出现那种荒唐的事情。”宝音老汉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萨仁在自己老公的亲弟弟面前成了外人被靠边了。娜仁依然怀着一线希望,不管怎么说,苏尔泰巴特尔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从小跟着苏德一声声叫“哥哥”的,小手挂在苏德的手指头上,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家乡的小弟弟,曾经多次骑着苏德调教的马参加比赛获得过不少奖励,遇到了这种情况应该考虑前前后后吧?可是苏尔泰巴特尔一句:“没追究刑事责任就不错了!”把娜仁的一点点侥幸念头也彻底打消了。
苏尔泰巴特尔以“走的已经走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为理由,以法律作保障,把邻居的畜群挪到了萨仁的名下。然而,对萨仁来说她并没有像小叔子所说“以后生活有了保障”的感觉,反而觉得仅存的一点生活信心都没有了,心里空落落的。“唉,这样来的不义之财,谁人能享用了呢?坑害邻居得来的牛羊,我可是无法接受!”本来是通过法律判来的东西,在萨仁看来比偷来的还可耻。苏尔泰巴特尔却说:“净操那些没用的心,你不好意思接受就都卖掉变成钱,进城过舒服日子不行吗?”当小叔子的已经把她以后的生活都给安排好了,甚至把收购牛羊的牛贩子也领来了。
法院的人裁决完了就不管其他事,一看没事都走了。接着,大家为了把得来的牲口变成钱很是费了一番周折。牲口的主人虽然是萨仁,但她哪里知道市场行情,还是由见多识广的小叔子来出面。
“你这些牲口得来的太容易了,你跟我们不能按市场价论!”一个秃顶老汉咧嘴说。
“咋来的跟你们没关系,爱要不要,你不要还有的是人要。”苏尔泰巴特尔态度强硬。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呢?我们也有眼睛,我们都亲眼看见了,这些羊来的太便宜了。那么便宜来的羊,你这么贵处理给我们,你把咱们的兄弟情义扔到哪儿去了?”老汉要讲理。旁边的几位也赞同老汉的话纷纷点头。
“这些牲口咋来的,不是看在兄弟情分上来的,这是法律发挥的效力。你们不要把兄弟情分与法律效力混为一谈。想买就痛快拿走,别跟我啰嗦!”苏尔泰巴特尔态度异常强硬。老汉也生气了:“你这个人不懂什么叫兄弟情分。你有什么朋友?拿法律做虎皮坑害邻居,你这个人不怎么着!”
“一帮啥也不是的法盲,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吗?没听见刚才法院的判决吗?你们如果歪曲和污蔑这一判决,我不会轻易饶了你们!”苏尔泰巴特尔拿大帽子一扣,对方才退却了。或许他们不想发生不必要的口舌之争。
“哎,你说什么呢?我在论咱们之间的兄弟情分。不是谈那事,你怎么能那样说呢?我们好好商量一下羊的价格吧!生意嘛,不论价怎么行。”老汉笑眯眯地伸出袖子,想在袖子里摸手指头论价格。
“我不懂你们那些大清国时候的规矩,想买就直接说价格!”苏尔泰巴特尔绷着脸说。老汉按苏尔泰巴特尔的意思说了一个价,并就这个价对谁都有利加了一大堆解释。买卖上的事一般都是在谈行论价中得以实现。最终这两个人在一个价格上统一了口径。他们都说这是看在兄弟情面上才同意的。
苏德和娜仁把这些看在眼里,心想:“这种情面哪怕给我们一点多好!”两人委屈的目光与萨仁难以言表的痛苦眼神相撞,他们的心都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