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华洛城,静水湖。
一位青年在岸上反复踱步,脸上呈得是浓烈的焦虑之色,手心或许是因攥得过紧,隐隐有发紫之状。
每三个来回他便抬头望一眼入口过道,祈盼能早些见到女子露面。
十数次的失望后,他又一如既往地低头寻步,放在以往时日,这个一向秉节持重的青年,绝无可能像今日这般惶恐。
在萧廉第二十次抬头时,他终于看见了祈盼之人的身影。
“语儿!”
萧廉喜出望外,快步上到跟前,随后握住了南语纤细的玉手。
南语望着萧廉轻轻一笑,可脸上却有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萧郎…”
轻呼一声后,南语将双手从萧廉的手中抽回,甚而抱歉地轻轻颔首。
“语儿,你…”
萧廉疑惑万分,今日南语的状态很是怪异,竟让他产生了些许陌生感,这不禁让他有了不好的联想。
“…语儿,你如实说,城主于昨日的大会中,究竟说了什么?”
听萧廉如此问,南语将头埋得更低,似乎被戳中了要害。
一会后,南语方才开口:
“魔界裂缝日渐扩大,城中的镇邪大阵已经日渐式微,昨日我与父亲前去加固大阵的时候,就发现大阵即将分崩离析,再这般下去…华洛城就要覆灭了……”
萧廉闻言心头一紧,难怪昨日城中风言四起,几位长老前辈无一不是面色凝重。
“那…祁城主可有提及暂缓之法?”
萧廉心中清楚,眼下想要完全封印住魔界裂缝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另寻其他如镇邪大阵这样的办法以求一时生机。
南语一时面露难色,似是不愿诉说,而后背过身去,望着静谧的湖水默而不语。
萧廉心中不安,拾起一块略大的石块,朝着湖中掷去,届时涟漪波动,搅乱各自的心神。
南语暗咬着红唇,一会后她又转了回来。
“祁城主说,有一个能够生效较久的办法…”
萧廉喜出望外,赶忙问:
“语儿快说,是何方法?”
南语抬头看了眼眼前的青年,望着他那挚诚的目光,她有一丝心疼。
一会后,南语伸开双臂,从腰间环抱住萧廉,并将头轻轻倚靠在后者的胸膛间,呼吸着那股令人心安的气息。
“城主吩咐,先遣散城里的老弱妇孺,六日之后,所有青年城民前往御风台,为接下来的通绝大阵做好决死的准备…”
南语泪眼朦胧,心中实是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情。
感受着怀中如笼中弱鸟的南语,萧廉长叹一声,一手回以环抱,一手轻抚着南语的背。
“语儿不怕,不论如何,我都会与你生死与共。”萧廉闭上双眼,平静地接受现实。
“嗯…”南语同样阖上双眼,感受着这为数不多的温存。
“萧郎。”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可人儿轻唤一声。
“嗯?”
“五日后的午时,我们便在这静水湖前,约见最后一次吧。”
“好,然后次日我们再一同往赴御风台。”
“嗯…”
“生死与共。”
“嗯…生死与共。”
……
消息很快散布了全城,这之后,似乎每一寸城土都被阴霾笼罩,天空灰蒙,不见天日。
城中少了欢声,也少了笑语,就连城民相互间的交谈都变得甚少,各自无言。
萧廉这几日都未曾出门,他居于内室,成日想着如何以更好的决策来解决裂缝之危。
奈何几日来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一记良策,既如此,他也只好选择认命,反正能够与心爱之人一同用自己的身躯守护华洛城土,他心中已是万分欣慰,死而无憾。
五日之期转瞬而至,当日萧廉在屋中心急如焚,这将是他与南语所见的最后一面,可他出门前却发现,自己的束发带不知散落至何处。
若就这般披头散发去会见南语,那是断然不可的,今天的这一面,他必须拿出自己最完美的面貌来加以对待,否则于他而言便是一种对他与南语真挚情感的莫大亵渎。
自己在这几日内都未曾出门,按理说这束发带就算是不慎掉落某处,也不至于离开这屋内,而萧廉已将能够找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仍旧没能寻到那条由南语相赠的发带。
眼看着午时将至,萧廉心中更急。
而就在这时,他扫视屋中四方,片刻后眼前一亮。
“呵呵——”
萧廉喜出望外,从屋角一个装填药材的麻袋上,取下一根绑绳,经过比对,完全能够胜任发带的工作,他不再迟疑,当即盘束好自己的一袭长发,随后便匆匆出门而去。
举首望日,只是日上三竿,距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萧廉不由得放下心来,信步而行。
……
离静水湖还有一小段距离,萧廉经过城居处,感到十分的安静,看来祁铭城主已将那些城民驱散得差不多了。
萧廉并不知道南语所述的“通绝大阵”该如何运转,自己又该怎么做,不过听名字可想,应是一种有效封印魔界裂缝的阵法,并且效力是先前的镇邪大阵远远所不及的,否则怎么会搭上众多人的性命?
萧廉在午时前抵达了静水湖旁,但他并没有见到南语的身影,想必后者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望着湖面倒影里的自己,算不得雄姿英发,也称得上小有英气,刚毅的脸庞上透露着沉稳,与早晨那位到处寻找发带的青年判若两人。
萧廉望着自己笑了笑,希望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信。
湖面静的犹如一潭无人问津的死水,可不知怎么的,萧廉总觉得湖底正有暗涌翻滚。
时间不断流逝,南语仍未出现,而此时也早已过了午时。
萧廉心有疑虑,以南语的个性,不至于迟到许久,不过他仍旧选择等待,心中想着南语或是因为途中的某些小事而耽搁了一阵。
又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那道倩影还是没有出现,萧廉察觉不对,当即离开了静水湖旁。
半途中,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因为这城中实在是太过安静,路上没有行人,居中也没有人声,简直可说是一座空城!
萧廉开始像疯了一般往御风台跑去,他害怕见到心中那一幕的发生…
原本须花费近半个时辰的路程,萧廉只用了几刻钟,便抵达了高达三丈有余的御风台脚下。
顺着石阶而上,萧廉的手心开始冒汗,仿佛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重踩着他的心脏。
快要登顶时,萧廉的脚步止了。
眼前的一幕,令他痛得有如被剖出心脏,再狠狠绞榨至碎。
石像,数以近万的石像,就这样死一般寂静地伫立在御风台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神态各异,有惊恐,有不甘,也有释怀,更多的是有着视死如归的坚定。
萧廉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望向头顶上空,裂空中有一道金色如丝线般的缝隙,而那缝隙原本有如山间窄径之阔,并成日向城内弥散着紫黑色雾气。
这一刻,他全都明白了。
所谓的通绝大阵,早已经施展完毕…
他开始在这些石像中跑动,期间也不乏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过了半个时辰,他在一座石像前停步,好似是双脚被灌了铅。
萧廉浑身卸力瘫坐在地,空洞的双眼向外滴流出泪水,这偌大的御风台上,吹起了令人发颤的冷风。
眼前的南语,双手相握做着祈祷状,双眼虔诚地闭阖着,只是令人遗憾的是,她已不能够举一行、言一语。
萧廉望向石化的南语,心中怒恨并起,边落泪边重锤着御风台坚硬的地面,一会后他的拳头血流不止。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阵如入了魔般的仰天长笑传彻整座空虚的华洛城,其中透着悲凉、透着沉痛。
“这就是…生死与共?可笑!可笑啊!!!”
萧廉双眼暴睁,血丝遍布,看得出已是无比暴怒,怎还有往日的沉稳模样?
过了一阵,他的心又如刀绞一般,起身站在南语的石像前,伸手抚向了她的脸。
萧廉的动作很轻,比以往都要轻。
“语儿…我不愿你留下我…为何…要骗我?”
“我们一起…不好么…”
“我一人…守着这座空城…”
“我好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