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长离之巅——
白云缥缈,紫雾如蒸。
于流云幻雾间,一派重楼飞阁,若隐若现。居中一座高阁兀立,直入云端;周遭殿宇鳞次,接栋连甍,如众星捧月般参差掩映,玉灼金辉,恍若仙乡幻境。
——这里便是名闻天下的“道藏第一阁”——琅嬛阁。
临崖一座小阁,四面轩窗大敞,举目齐云,清风入怀。座中四人,正品茗闲话;俱是道门高士模样,一派仙风逸骨,不著凡俗烟火之色。
一名中年模样的修士,放下手中玉盏,向着对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略一拱手道:“请问阁主,琅嬛阁一向超然,不耐烦过问道门俗务。如今动用‘地侯令’召我等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白发老者面色祥和,微微一笑:“廖长老言重了,吩咐二字不敢当!不过,的确有些年头不曾请动这‘地侯令’了。上次发出‘地侯令’,大概是千余年前的事了……”
白首老者话中略有感慨,看向窗外,目现追忆之色。
收回目光,老者继续道:“几位道友代表着一方大派执掌道盟事务,都是各自门派中有身份的人物,想必对‘地侯遗诏’有所耳闻吧?”
“地侯遗诏?”
廖姓修士面现茫然之色,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座中另外二人。
左边是一位貌美女修,稍作思索道:“我倒是听先师提到过。据说,当年地侯至尊飞升之前,将若干道法旨封印于琅嬛阁顶层;嘱道盟世代传下训示,一旦有法旨自行开启,要号令天下仙门遵诏而行,不可违误……”
“奚阳仙子所言不差。”白发老者顿首道,“老祖飞升之后的万余年间,已先后有两道法旨开启。法旨所示,无不关联着当时修真界的大事。”
“幸有老祖遗诏启示,才能防患于未然,趋吉避凶,保得人间万余年盛世清平。老祖之神通手段由此可见一斑……”
女修奚阳仙子接口道:“据先师所说,第一次应是七千年前云涯海族内乱,扰动了地脉,致我地侯大陆陷入‘冰河之劫’三百年……”
“正如仙子所知。”琅嬛阁主微微颔首。
奚阳仙子略有沉吟:“那这第二次……应该是三千年前凤麟洲妖族余孽再起妖患之事了……”
“这两次灾劫的确算得上近万年来的大事。没想到两次大劫的化解,均有地侯至尊留诏警示之功。”廖姓修士闻言感叹,转而问道:“阁主此番唤我等前来,莫不是……又有一道至尊法旨开启了?”
“正是!”白首老者道。
奚阳仙子神色为之一肃:“难道修真界又将有灾劫变故降临?”
看着在座三人颇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琅嬛阁主轻轻摇首,哈哈一笑说道:“各位道友过虑了。老祖留诏人间,以示提点,自是一片慈悲情怀;但其所示未必都是祸事,或有机缘在内也未可知。诸位道友还请过目——”
说罢,袍袖轻抖,一枚小巧卷轴落在石几之上,缓缓舒展开来。
“这便是地侯至尊的遗世法旨了……”三名道盟长老不由地心生懔敬,神情端肃,郑重地望了过去。
只见帛卷平展,长不过尺许,帛面已然泛黄——虽有法力封禁,怎耐岁月弥久!
卷中字迹古意苍然,大异于今文。好在座中并无庸人,对古篆诸体都不陌生。诏曰:
七月同轮日
黎山柏入幽
廿八天运忤
斧钺一时休
寥寥数行,入目了然,却是四句五言诗。辞浅而言深,更像是偈语一般,一时吉凶难辨。
廖姓道盟长老眉峰微簇,口中念叨着:
“‘七月同轮’天象,每二十八年一度,亘古如此,却也无甚特殊……”
“至于‘黎山’,乃是万古以来,四大修真禁地之一,至尊在时,从无门派敢违抗禁令;至尊飞升之后,历代道盟执掌更是谨遵遗命,严禁方外修士踏足黎山半步……”
“莫非今年的‘七月同轮’天象会有异常?”貌美女修奚阳长老接口道,“前面两句道出了何时、何地……此诏似乎是说七月同轮之日,黎山禁地会出现某种变故……”
“嗯……廿八天运忤,斧钺一时休……莫不是说,天运不可忤逆,否则,兵刑之下,一切皆休——这是凶兆?”
“或者也未必……若是解作‘休兵止戈,天下太平’,似乎也说得通?”
……
两位道盟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却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
“罢了。我等在此劳神妄测,终究无济于事;还须劳烦几位道友将老祖遗诏带回道盟,禀明三位掌门商议定夺吧。”白首老者起身,向着几位客人郑重一揖,“‘七月同轮’之日将近,此事就拜托诸位了!”
坐于下首的灰袍修士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向白首老者缓缓开口问道:“请问阁主,这‘黎山禁地’与贵派长离山可有渊源?”
这话里分明含着些猜疑在内,有质疑此诏所涉的“黎山禁地”之事是否琅嬛阁自家私事的意思;若是如此,琅嬛阁将任务交付于道盟,未免有借地侯余威假公济私之嫌了。
白须老者哪里听不出来,却也不十分点破,哈哈一笑道:“荀长老多虑了。上古‘诛妖之战’后,地侯老祖洒然禅位,离开道盟,建琅嬛阁于长离,以示退隐之志,长离自此始名于世,号称‘南岳’。”
“而黎山远在中土腹地,自古便是天下尽知的修真禁地,与我长离远隔重洋,相去十数万里,二者自是毫不相干——黎山,长离山,音声相谐,不过是巧合罢了……”
……
……
黎山——
云海如潮,峰峦如簇。
万峰丛中,时见一座座平顶如削的奇峰,似曾遭天雷轰顶,又如曾被巨斧横劈一般。
此时,一座平顶巨峰之上,突兀地凭空现出两道人影来。
二人略一趔趄,稳住了身形——却是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修士。男的英俊,女的俏丽,却都一身风尘,面现苍白之色,张口喘息不定。
二人相扶着站定,满眼警惕地望向四周。见没什么异样,神色稍定。
“这便是黎山了!”男子声音里含着些许激动,又一脸的关切之意,轻轻扶住年轻女子道,“这一路上,着实让怜妹受苦了!也多亏怜妹你盗了这件师门的传送法宝,你我才险险脱身!”
“方师兄,你说我们真的能甩掉师门的追踪吗?”年轻女修抬手将法宝“阴阳梭”收起,苍白的脸上隐隐有着忧色。
“怜妹大可放心。你我辗转数洲,迂回穿梭不知多少万里!师门万难料到,我们最终会躲到黎山来……”
“何况……”方师兄道,“为了追拿你我这等小角色,师门还犯不上甘冒违抗道盟禁令、私闯禁地的后果。”
这位怜妹似乎对其师兄一贯信赖,几句话便似吃了定心丸,顿时愁容尽扫,笑逐颜开。她牵起师兄的手,来到崖边巨石上相偎坐下。
放眼望去,只见重峦叠嶂,绵延无际。晨光熹微中,云奇雾幻,山影绰约,愈显神秀杳渺。
俏丽女子“怜妹”一时间心旷神怡,连日来的奔命之苦一扫而尽。
“方师兄。这真的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四大修真禁地之一吗?”怜妹有些恍惚地说道,“你看这一派山明水秀的,和传说中的凶险禁地毫不相干呀……”
男子望向云海深处,沉吟片刻道:“恐怕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如此钟灵毓秀的去处,本该是修真大派的山门之地,却被道盟世代列为禁地——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古怪之处!”
“怜妹你看!这里有着不少山峰皆是平顶之状,没有山尖。是天然如此吗?还是某种外力使然?仅凭这一点来看,黎山怕就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
怜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而释然一笑道:“管它呢!灵山也好,禁地也罢,与我俩又有何相干!从此刻开始,你我已不再是什么名门大派的天骄了。我们只需在山脚下找个荒村野寨、寻常去处,从此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夫……”
话到嘴边,怜妹双颊泛起红云,“夫妻”二字终是羞于出口。瞟了一眼师兄,接着幽幽说道:
“只是如此,却误了师兄……为了小妹,累得师兄放弃了大道,让小妹心中委实难安……”
说到此处,怜妹不免心中一阵酸楚,又一阵歉疚。
方师兄轻轻摇首,揽过女子香肩柔声安慰道:“天意难测,仙道渺茫……能得怜妹相伴,厮守终老,我方回此生足矣,无复他求!”
复又抬头向着群峰大喊:“天地为鉴,黎山作证,我方回甘愿弃道,宁与秋怜师妹相守红尘,白头到老,不离不弃,此生绝无反悔……”
听着方回字字句句吐露肺腑,秋怜师妹不由地心头一醉,把头靠在了方回肩上……
温存良久,秋怜抬起螓首道:“既然是禁地,凶险难料,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深山,到山脚附近寻个去处吧。”
“怜妹说的是。”方回站起身形,四下里望了望,朝着东南方向一指,“你看!那边一带山谷间,像是人烟不少的样子……”
秋怜道:“我们下去看看!说不定,那里便是我们后半生的栖身之地了。”
出于谨慎,二人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御空而行。秋怜师妹复又祭出“阴阳梭”,悬浮于身前;心中默念法诀,梭尖轻颤,指向东南方向。眨眼间,二人凭空消失在原处……
……
黎山东南边隅一带,有一座小镇掩映于山林间。高高低低的石头房子,挨挨挤挤地连成一片,笼着袅袅炊烟、霭霭薄雾,一副边荒野镇模样。
此时正当早炊时分,路上行人尚少。
“二少爷!二少爷!等等我——”
一个姑娘转出巷口,朝着镇子外急匆匆赶来,冲着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小身形连声唤着。
那是个瘦弱少年,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快步向前走着。
“梁……梁柏!你给我站住……”姑娘似乎急了,弱弱地“吼”了一声。
“遵命!小妹姐!”
少年突然停住,转过身来,抱着双臂,笑嘻嘻地看着追过来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