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赶到少年身前,低着头深施一礼:“二少爷,请恕我刚才的无礼……”
怯怯的声音,带着娇喘,像个犯了错的奴婢等待主人责罚。
“哪里无礼了!你刚才那一声‘梁柏’,叫着多亲切!我喜欢!”少年笑嘻嘻地道,“小妹姐,以后别再叫我‘二少爷’了,太生分!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少爷’——自我出了娘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
“二少爷,你就别再为难我了。少爷一家是我的恩人和主人,永远都是!”少女因方才鼓足勇气叫了声“梁柏”,如今心中犹自惶惶不安,但口中却是坚决。
少年敛起了嘻哈,转而一脸无奈地说道:“我的小妹姐,你爱叫就叫吧!不过,我都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你就不用寸步不离地跟着了吧!”
“不行!爹娘临走时万般叮嘱,要我对夫人和少爷不可生出半分不敬和背弃的心思;还交待我要照顾和保护少爷周全,一刻也不可懈怠……”
说着,少女眼圈里泪水直打转,抿了嘴强忍着,终是有两滴不争气地滑落腮边。
看着少女委委屈屈却又倔强无比的样子,少年梁柏自知这回仍是说服不了对方,心下一软,只好叹了口气道:“唉!依你便是!你爱跟就跟吧。”
忽又露出一脸的戏谑道:“小妹姐,可千万别哭鼻子哟,惹外人笑话呢。”
说着,朝少女身后努了努嘴。
外人?少女一惊,慌忙抬袖擦了擦眼睛,转过身去,果见迎面正走来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
——来者正是从黎山深处遁出的方回和秋怜。
二人悄然现身后,发觉前面是一座山村野镇,便隐在僻静无人处,也不敢外放神识,仅凭着目力张望起来。
只见镇口出来是一条中心大道,通向山外方向。大道看上去极为宽阔,与这座荒宅陋巷的山庄野镇似乎不太般配。
看了一阵儿,二人发现大道上陆续有行人过来,却并不进镇,而是转上镇边小路往山里去。
方回心下一松:既然有外人进山,我二人现身出来便也不显得突兀了。但这些人进山做什么?还是要弄清楚才好。
二人心存谨慎,未敢贸然现身,直到看见少女追着少年从镇子里出来,才慢慢跟了过去。
……
姑娘和男孩两双眼睛齐齐打量过来:见二人身上打扮,虽非华丽,却也不同于一般乡下人。男子仪表堂堂,俊雅不俗。女子亭亭玉立,如仙女下凡一般,让已懂事的少女不由地自惭形秽,低下头来。倒不是自己长得不好看,而是身上衣衫着实寒酸。
方回二人也面含笑意,打量着这对少男少女:男孩身形瘦弱单薄,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姑娘身材渐已长开,约摸十四五岁模样。身上均是粗布衣裤,打着补丁;虽是破旧,却不失干净齐整。
见对方来到近前,少年并不怯生,从容地抱拳施礼:“见过二位客人。”
没想到乡野小儿,竟还颇识礼数。方回略感诧异,拱手还礼道:“见过小兄弟。请问此处便是黎山么?”
少年恭敬回道:“正是。这里叫做谷口镇,是进出黎山的必经之处。”
“二位客人可是前来黎山参加‘祭月大典’的?”见方回问路,少年猜测道。
“哦……正是,正是!”
祭月大典?那是什么?方回心中一愣,但嘴上却连连称是。
秋怜也跟着点头,心中却是好奇:明日不是秋夕么?这小哥所说的“祭月大典”,恐怕是当地的中秋习俗吧……
少年颇为热心,又道:“客人是头一回来黎山朝拜月姥娘娘么?我姐弟二人也正好上山,咱们一道过去便是。”
原来一大早好些人进山,是去参加“祭月大典”、朝拜月姥娘娘的。虽不清楚月姥娘娘是何方神圣,祭月大典又是怎么回事,但方回心中总算有了些底。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方回乐得个顺水推舟。既已打算隐居此地,做个平常百姓,那正好借这“祭月大典”之机“入乡随俗”便了。
四个走在一处。因离得近了,方回却是发现:女孩额前刘海齐眉,男孩左额边也有一绺长发散落。透过随风拂动的发丝,依稀可辨二人额角上均刺有青印。
方回问道:“小兄弟,还有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少年回道:“小可梁柏——‘栋梁’之梁,‘松柏’之柏。这是在下的堂姐梁小妹。敢问贵客如何称呼?”
方回信口答道:“原来是梁兄弟。在下尹方,叫我尹大哥便是。这是舍妹尹莲花。”
梁柏也不生分,重又拱手见礼,热络络地叫着:“尹大哥!莲花姐!”
“哎!”秋怜应着,心里却是暗啐了师兄一声:……莲花?还能再村一点吗!这名字诌得也真够省心的!
脸上却是和颜悦色,拉过梁小妹的手轻轻挽着,温声言道:“小妹,就叫我莲……莲花姐吧。不必拘束,往后常常见面呢。”
这名字闹的……还真是别扭!秋怜瞬间有一种变身村姑的感觉,又或是卖与谁家做了使唤丫头似的,忍不住白了方回一眼。
方回只做不见,与梁柏攀谈起来。
……
四个一路说着闲话。梁小妹有些局促,低眉垂首,怯生生地不愿多言;梁柏则谈吐得体,落落大方。
方回心中不由地暗自称奇:这黎山少年不一般!看他衣衫破旧,额角纹着奴印,想是这镇上大户人家的家奴;但观其举止有方,礼数周全,颇显老成持重,又完全不似贫家子弟的蒙昧无知。刚才在远处隐约听得女孩“少爷、少爷”地叫着,想来这少年的身世定有些来历……
说话间,四人来到一座山峰脚下。抬眼望去,却见草木深深,石径窄窄,一道道石阶蜿蜒而上,没入层云。山道上隐约可见三三两两早行人。
梁柏遥指顶峰道:“尹大哥,莲花姐。这便是落月峰,峰顶有一座神庙,唤作月姥宫。秋夕夜的‘祭月大典’,便设在月庙前的广场之上。”
秋怜听了暗自揣测:这月姥宫里供奉的神灵自然是“月姥娘娘”了。莫非……黎山成为修真禁地,便与这民间所说的“月姥”神灵有关?
方回也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探问——毕竟连日来生死逃亡,心中余悸难消;面对的虽是村童稚子,言谈间仍须存着几分小心。
四个人拾级而上。石径迂回曲折,显是依山势开凿而成;凡有陡峭惊险处,俱都加了扶栏。
落月峰颇有些险峻,在山脉边隅地带算是极为瞩目的了。但方回二人适才在丛山深处见识了遍地林立的奇峰怪崖,相比之下,这落月峰倒觉寻常得紧了。
行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才只到半山腰里。方回、秋怜回望来时路,居高临下,视野豁然开阔,遥见山下人影点点簇簇,远远近近地,皆奔落月峰蚁聚而来。
此时山道上行人渐多。其间不乏白发翁媪,不顾年迈体弱,相扶着踽踽登上。更有虔诚者,每遇到平坦之处,便跪下来朝着山顶膜拜,复再起身前行。
方回试探着问道:“梁兄弟。这么多人都来朝拜,月姥娘娘定是很灵验吧?”
“嗯……”梁柏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了一下说道,“不知道。都说月姥娘娘能保佑人间平安团圆。可是,她为什么不保佑我爷爷,让他惨死在矿井下?我爷爷那般虔诚,每次都叩拜着上山……”
“他也没保佑我呀……我生下来就没了爹爹……可我娘总是时时嘱我上山朝拜,要我心怀诚意,不可存有半分亵渎之念……”
想起亲人,梁柏心情有些低落,话语间明显含着一丝怨气。
梁小妹怯怯的声音提醒道:“二少爷,别说月姥娘娘坏话,她听得见呢!”
秋怜一笑,岔开了话题:“梁兄弟。这月姥宫里供着七位月姥娘娘吗?”
七位月姥娘娘?梁柏一时没反应过来。
“莲花姐。月姥娘娘只有一个,不是七个。”一路走来,梁小妹和秋怜渐渐熟络起来,竟鼓起勇气主动接过话头。
“哦……原来只是一位呀。我还道七个月亮上都住着月姥娘娘呢。那这位月姥娘娘定是住在最大的紫月上啦!”秋怜轻握着少女的小手道。
小妹摇了摇头,声音柔柔地说道:“不是姐姐这般说。月姥本是人间的妖神,飞到了天上才变成了七个月亮呢。”
梁柏这时反应了过来,说道:“莲姐和方大哥竟不知月姥的来历吗?我们这里倒是流传着一种说法……”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大陆本是妖族横行的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