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一块菜地,长不过百米,穿过菜地有一条小河横在那里。虽然隔着菜地,我们还是习惯地说,我家门前有条河。
小河蜿蜒流淌,像一则曲折生动的故事深深嵌入我童年的记忆。
无论离开家乡多久,也无论走到哪里,想起家乡就想起门前的小河,恨不得一个猛子扎进去,像鱼一样在里面畅游。
小河是我们这帮孩子须臾不可离开的朋友,一天见不着就像丢了魂似的心里不安宁。清晨走出家门漫山疯跑之前必定先到小河边打个站,嘀咕一阵,确定了究竟去哪里玩才肯离开;在山上玩累了,也会急匆匆跑回来,像一群小动物趴在小河边“咕嘟咕嘟”一阵狂饮,喝足饮够了又四下散去。
小河好像很长,离家五里外的小学校只是它的上游。放学的时候,我们常常顺着小河往家走。遇到水深的地方,便脱掉衣服,连同鞋子胡乱塞进书包,往前面一抛,随后就跳进小河,时间往往就这样随着小河悄悄地流逝。
清晨,小河好像还未睡醒,伙伴们便相约到这儿洗脸。小河罩着一层薄雾,经过一夜的歇息,河水愈发清冽,一脚插进去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浮萍,钻心的畅快油然而生。如果赶巧一只螃蟹就在脚下,便顾不得洗脸,只管放开手脚去捉,往往弄得全身湿透,洗脸也就变成了洗澡。
大人们也到小河边洗脸。只要不忙,便结伴来到小河边,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就把脸洗了。也有勤快的小媳妇赶早到小河边洗衣服,“嘭嘭”的棒槌声会传遍整个山村,像布谷催春一样催促人们早早投入一天的劳作。去小河边洗衣服是村里女人们最乐意的事情,这儿是她们沟通情感的地方,也是她们慰藉心灵的天堂。因此,稍有闲暇她们便带着衣物到小河边聚合;有时是事先约好的,有时则完全是一种感应,思忖着哪家的女人该到小河边洗衣服了,便丢下其他活计,挎着筐携着盆急急奔小河而去。到小河边一瞅,那家的女人一准在小河边正洗得双手泛红。有时完全就是棒槌的召唤,只要一声棒槌响起,不出多时小河边的棒槌就欢快地响成一片。鱼儿也会游过来助兴,三五成群地围着女人的手臂转。如果哪家的小媳妇来了兴致,一伸手就能捉上一条红嘴红尾红鳍的小白鱼。鱼儿在小媳妇手里噼里啪啦蹦一会儿,小媳妇手一斜,鱼儿便落人小河,畅快的逃之夭夭。
小河在南山根甩了一个弯,这里的水不但深,而且清,是我们嬉戏的乐园。我们在这里游泳,在这里摸鱼,在这里钓螃蟹。离这不远有座小庙,后来塌了,是雷震的。据说小庙旁边的榆树上经常盘着一条蟒蛇,那雷就是冲着它来的。结果蟒蛇逃掉了,小庙却被震塌,一堆乱石滚落小河,成了鱼儿藏身的地方。尽管在这里摸鱼有点害怕,尤其刮风下雨的时候更添无名的恐惧,但是挡不住鱼儿的诱惑,我们还是经常壮着胆子在这里摸,也往往能在乱石缝隙里捉住大一点的鱼。
下雨的时候小河的水会涨得很高,河水也比较浑浊,这时也正是钓鱼的好时机。金枝槐条子做鱼杆,高粱拮瓤做漂,细磅线做钓线,缝衣针做鱼钩,挂上蚯蚓丢进水里,小白鱼便一条接一条上钩,小河的水还未完全退下,每个人差不多都有一小桶的收获。
为了避暑,夏天的夜晚我们干脆赤条条躺在小河里。或仰脸数天上的星星,或侧耳倾听蝈蝈在树丛里无忧无虑地唱歌,或凝神注目萤火虫拖着小灯笼由南山越过小河慢悠悠地向村子里飞去。那时节我们全都闭上嘴,静静的什么也不说,全无平日的顽皮与喧嚣。即使冬天,门前的小河也不寂寞。我们在那儿抽冰猴,在那儿滑冰车,冰穿子一戳一戳的,冰车就载着我们沿小河一直滑下去;滑到水库,滑到水库对岸的大孤山脚下。如果兴致大发,翻过这座山,眼前就是白浪滔天的大海了。
每次回故乡第一个想见的就是门前的小河。还好,小河还在,只不过河床窄了、河水浅了、河里特有的红嘴红尾红鳍的小白鱼不见了。前不久家乡又传来消息,说市里一个大厂子要迁移这里,眼下几个村子正在紧张地搬迁。我突然就想,村子可以迁走,门前那条小河也能跟着迁走吗?我开始担心门前的小河会就此消失,再也无法见到它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