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故乡离蛇岛很近的缘故,村子里时常有蛇出没,大天白日闯进宅院、堂屋也是常有的事,有的竟然在人们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爬行,甚至还大模大样地抬起头吐着蛇信子东张西望。而这种时候人们却很少去招惹它们,不但不打,还平心静气地跟它说话,语调之温和,用词之恭敬,恍若人与人之间的对话,说到动情处那语气分明就是在规劝,劝那蛇快快离开宅院,劝它们千万不要伤人,尤其不要伤着孩子。
母亲劝蛇很有一套,无论在院子里还是在园子里,只要见到蛇都会轻声细语地跟蛇说话:“从哪来的还回哪去吧。”“回去吧,没看到这是院子吗?快走吧,别吓着孩子们。”“唉,这就对了,快走吧,再别过来吓唬小孩子了。”如果蛇还是不走,母亲也不恼,反而与蛇再近一些,仍旧不厌其烦地劝说。蛇好像能听懂话,在母亲絮絮叨叨叨地劝说下最终会慢慢地向远处爬去,而且从未对母亲进行过攻击。母亲说,蛇是小龙,上天赋予的生灵,只要人们不招惹它,它就绝对不会伤人。
村子里的人大都善于劝蛇,二爷二奶尤其典型。一天夜里我家老宅东屋地面钻出一条大花蛇,被起夜的二奶发现,当时那蛇已经探出很长一截身子。借助微弱的煤油灯光,二奶看到那蛇正在摇摇晃晃地四处张望。二奶推醒熟睡的二爷,两个人望着地中央的大花蛇毫无慌张的神色,反而趴在炕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跟那蛇说话,而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劝说。二爷说:“看你,半夜三更地钻进屋里多不好,这哪是你待的地方啊?这是人住的屋子。我看你还是赶紧走吧,从哪来回哪去吧。”二奶说:“你也不想一想,西屋住着小孩子,黑灯瞎火的万一吓着孩子可咋办?你还是走吧,趁还没吓着孩子就赶快走吧。”大花蛇就在洞口那静静地横着,好像在听二爷二奶的劝说。最后那大花蛇在二爷二奶的东屋地面转了一圈,路过炕墙的时候还扬起花脖子冲二爷二奶点头,像是在给他们鞠躬,然后就袅摸悄地钻进洞口顺原路走了。
自那条大花蛇走后,老宅的屋里好像再也没有来过其他的蛇,有人说没准那条大花蛇回去跟其他蛇说了,那家人仁义,不曾伤害咱,咱们今后也就不要再去给他家添乱了。虽然这只是人们的胡乱猜测,也很少有人真的相信,但是,从此再也没有蛇闯进老宅的屋里倒是确有其事。
故乡民间有许多关于蛇的传说,而所有传说都视蛇为有神灵的生命,虽然也颇有微词,却从不曾把蛇打入邪恶的范畴,而村子里的人不打蛇应该与这些传说有直接关系。即使有的小孩为逞一时英雄动手去招惹蛇,他们也心存顾虑,必定要用手捂住头部,担心一旦让蛇数清自己头发丝的数量会因此死掉,因为在众多关于蛇的传说中就有一则某人因为打蛇被蛇数清了头发丝的数量而暴毙身亡的例子。这则传说的用意无非是劝诫人们,蛇是有神灵的,切不可轻易去伤害它,否则那蛇一定会施以报复。而实际上,虽然故乡蛇很多,却极少发生伤人的事件。蛇不会主动去攻击人,人蛇相遇只要人稍等一会儿,即使不像母亲和二爷二奶那样对蛇进行规劝,那蛇也一定会很快溜走。而许多时候,人们在山野里走路,手里常常拎一根木棍或树枝,那也不是用来打蛇,无非是虚张声势,东捅捅西戳戳,打草惊蛇,把蛇吓跑完事。
据说云南一山区自古就有崇拜蛇的习俗,人们不仅不伤害蛇,还把蛇视为自己的保护神,人蛇相处得和谐融洽。据专家考证,那里的蛇崇拜源于山区古时蛇多,几乎到了影响人们日常生活的地步。怎么办?打不尽斩不绝,一味地恐惧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就产生了对蛇的崇拜,其结果是人们从心理上打消了对蛇的恐惧,及至与蛇友好相处,生活也就变得正常起来。母亲和二爷二奶他们对蛇的那种态度或许也有这样的因素在里面,既然蛇很多,而且难以回避,莫不如在心理上跟蛇拉近距离,既打消了心理上的恐惧,也营造了互不伤害的和谐氛围,而蛇呢,只要不伤害它,它们也轻易不会主动去攻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