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故乡常常就想起香椿。
有随处可见的桃树、杏树和苹果树比着,香椿在故乡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像也没有哪户人家特别在意它的存在。不必刻意栽培,也不必精心伺弄,香椿贴着院墙悄悄地生长;枝杈也不张狂,谨慎地收拢着,不像杏树枣树那样恣意向四周伸展;不占地,不遮阴,不影响园子里蔬菜的生长,香椿小心翼翼地装点着农家小院。村子里的香椿当数我家的最好,三株香椿从未受过伤害,树形婆娑匀称,像三位端庄的少妇,静静地透出温良祥和的美。
香椿芽是绝美的佐餐食品,吃到嘴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初尝香椿或许还不大适应,吃过几次便难以忘怀,像吸烟人上瘾一样,时时惦记着。摘香椿得把握时机,老了不但口感不好,味道也散,太嫩了也不好,香气尚未凝成反而索然无味。最鲜最美当属谷雨时节的头茬芽叶,口感好味道浓,只一小碟摆上餐桌,满屋都是香气。
我家的香椿不但树形好,长得也旺,味道似乎也更香更浓。果木长势好往往被认为是旺家的标志,母亲脸上也因此常常挂着笑容,头茬香椿也就成了母亲送给左邻右舍的礼物。倘若有乡亲来讨,那可是母亲最幸福的时刻,每次必爽快地答应,甚至还亲自去摘。有时忙不过来就招呼一声:“自己去摘。”那“摘”字发“择”的音,地地道道的海蛎子味,极富亲和力。耳濡目染,我也常学母亲的样子主动给人家送香椿,送得最频的是东院的梁家,他家的女孩经常跟我说:“你家的香椿好吃。”我听了就咧嘴笑,然后就挑最嫩最水灵的摘,扎成小把送到她家。过后梁家婶子一准会笑着对母亲说:“你家二小子又给俺闺女送香椿了。”说罢两个大人便笑个不停。
逢集日母亲也会摘一些香椿,整整齐齐地扎成小把,再掸上新打上来的井水拿去卖。我家香椿品相好,卖得自然就快,同去的婶婶大娘们眼睛里就露出羡慕的目光,母亲自然高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中午就在镇上的饭馆吃面,一角钱一大海碗,海蛎子汤,再撤上香椿沫,味道特别诱人,但我总感觉饭馆的香椿不及我家的味浓,婶婶大娘们也都这么说。
前几年看过一部介绍香椿大面积种植的电视专题片,清一色扦插,密密麻麻如一片柳条,全无香椿树的模样。但是这种栽培方式产量高,因为扣了塑料大棚,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的香椿。不过依我看,集约化生产出来的香椿终究不能跟故乡的比,故乡的香椿即使腌制的恐怕也比大棚里新鲜的还香。
如今故乡的香椿也不多了,我家的香椿也随着老屋的重建被连根挖掉。那年回故乡跟堂弟闲聊,不知怎么就唠到香椿,我说我至今还经常回味我家香椿的滋味。而他却岔过话头,说香椿树做家具再好不过了,不软不硬,纹理也好,跟红松差不多,还有一种好闻的味道。我几次想把话题拉回来都不行,他好像已经陶醉在家具制作的情境之中。故乡的香椿很难再吃到了,但我还经常买那种腌制过的,虽然味道不及故乡的鲜美,但毕竟还可以从中品味故乡那渐行渐远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