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在山村度过我的童年算是一个偏得,从春至秋有各色花儿映着,整个童年也花一样芬芳。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花都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譬如桃花和杏花,虽然绽放得最早,我却不以为然,倒是不大引人关注的槐花占据我记忆的大半个空间,让我至今也走不出槐花氤氲的氛围。
槐花开放时节最美妙的当数夜晚。暗香涌动,任你走到哪里都冲不出那香的笼罩。小扣柴门会溢出香,轻迈脚步能溅起香,一个不经意的哈欠也带着香;淡淡的香气凝成了雾,聚成了河,倘若哪个躺在上面一定会悠悠地飘向天边。
槐花可以酿酒,那酒也如槐花一般透着淡淡的香气;香气虽不浓烈穿透力却极强,隔着坛子也能飘出八里地。槐花开放时节是喝酒的好日子,但也容易醉。有飘逸的清香衬着,一盅顶两盅,什么酒到嘴里都有了度数,怎么能不醉呢?有人就说,这个季节千万不要喝酒,倘若不小心喝了,就不要在槐花里走,否则必醉无疑。这是真话,却也不必担心,醉卧哪里都不会伤着人,身下有槐花的香气托着呢,还怕什么?
槐花成串长着,一串一串像银质耳环挂在枝杈。女孩子经常让男孩上树给她们摘花蕊初绽的槐花,好挂在耳朵上当耳环。这是男孩们心甘情愿的事情,各个争相爬到高处去表现自己,好像哪个戴上他摘的槐花将来就一定成为他的媳妇。姑娘们也喜欢戴槐花耳环,却大多是自己去摘,挂在耳朵上几个人互相欣赏,然后便幸福地嬉笑。当然更喜欢小伙子摘的,如果哪个小伙子亲自给戴在耳朵上,看吧,用不了多久他们一准会收获槐花一样甜蜜的爱情。
有槐花的日子生活也甜美,平时再苦涩的心情也晴朗许多,脸上也都不由自主地绽出笑容。望一眼洁白的槐花,吸一口槐花的清香,再别扭的日子也变得顺当。彼此相处也和谐了,沾火就着的火暴脾气收敛了,话语温良谦和,表情慈祥生动。行走在槐花的香气里,每一个人都成了坦荡荡的君子,每一句话也都带着暖人的温度。孩子们经不住槐花的撩拨,再难老老实实地贴在炕上睡觉,乘着月光猴子一样围着槐树转,迷迷瞪瞪地寻找这香气是否是从天上飘荡而来。爱拌嘴的小夫妻也都施了魔法似的心宽气顺,专拣好听的话甜和对方,再也不见带刺的言语。有槐花的日子空气表现得极其黏稠,躺在风的脊背上,无论男女老少,也无论他来自天南还是海北,血液顷刻便酿成了陈年老酒,眼睛眨一眨,都会有一种温馨溢出。
故乡的花构成我童年的记忆,依稀槐花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故乡的山水,忘不了沾满花香的快乐时光。真想选一个有槐花的日子再回一趟故乡,无风的夜晚静静地坐在槐树下面,一边凝视透过树隙的月光,一边呼吸清新的空气,让淡淡的槐花香把五脏六腑清洗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