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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噩梦萦绕

萧湘想都不敢再去想那个尴尬场景,但是派出所的这一幕幕却像是自己的第一次恋爱那样,被记忆永久封存下来了。与自己睡了将近千个夜晚的枕边人变成了这样——所谓的大学老师,公然泡小女生,又找小姐,这样的事情,换了谁能受得了。

谈恋爱的时候,热情似火,一碰就烧了起来;出轨的男人也是一把火,即便星星点点,也能燎原。婚姻便是两把火烧出的死灰而已。萧湘内心的阴影越放越大,自从那以后,她就把自己当成“隐形人”了,对章峰不理不睬,对生活不温不火。

但章峰,倒是收敛了很多,再也不出去鬼混,每天一下班就准时回家,以前从不干家务的他,竟然开始主动帮丈母娘洗衣服、拖地、洗碗等。

“你干吗?还不满意?差不多就得了,你以为结婚是什么,人要脸,树要皮,这个道理你要懂!你以为我跟你父亲一直是这么恩爱吗?生活就是要碰到很多问题,给我开心点,别整天摆着一张苦瓜脸……”陈文娟总是会苦口婆心地劝导萧湘,如果这样离婚,对于谁都不好,男人为什么会出轨?为什么要出去找女人?这种丢人的洋相,已经够现眼了。我们萧家真的是颜面无光了。

老妈,你丢不起脸面,我也丢不起!萧湘心里也想争辩,但她终究是把这个话吞了下去,看看眼前的母亲,已是憔悴不堪,苍老不已,曾经年轻貌美,堪称老家小城一大美女的母亲,已经为了自己奉献了全部,本来她五十五岁,还可以继续做生意,如果不是要给自己带孩子,她肯定不会那么快就放弃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

“既然你妈不来管,那我肯定要自己带,没有什么比我管孙女更重要。”陈文娟这话显然是说给章峰听的,可那一次,章峰也学聪明了,一边是丈母娘,一边是亲生母亲,他什么也没说,自始至终选择沉默。

在婚姻里,沉默是一种明哲保身的好办法。

陈文娟向来是说到做到,说不干就不干,饭店暂时找不到人接手,就关门了。这个饭店,本来是这个家庭这些年从温饱走向小康的主要经济来源。突然说断就断,谁见了都觉得可惜。但这里也是有难言之隐,山西老太太一直不肯过来带孙女,陈文娟却坚决要自己带,两家人的矛盾从这个宝宝出生,就更加激化了。萧湘和章峰就是沉默,什么也不管,干着急的是两位老太太,都觉得是自己的孙女,都想管。

“没这个道理,我们山西哪里不好了?放在我们这里管,你们多省事,没孩子拖累多方便呀,想干吗就干吗去……”章母一开口,道理就是一套一套。

“没有说不让你管,就是让你过来,我们一起带,因为我这边还有个饭店。”陈文娟还是以事实辩理。

“必须在山西带,我住不惯。必须,在山西带。”章母突然就变成命令式了。

“你这是什么话,不用多说了,你不来,我就自己带。”急性子的陈文娟火气上来后就会选择快刀斩乱麻的处事方式。

“反正要我带,就是带回山西,我是绝对不可能过来。”章母因为是教了一辈子语文课,每次说话的时候,都要强调类似“反正、绝对”几个词,而且一点都不服软。

“在这里,我会带的。”陈文娟抱过孙女,然后就爽快地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每次,想到这儿,萧湘就觉得特别憋火。章峰都这个样子了,父母还这么包庇他,好像搞的自己是“媳妇”一样,难不成真把他当成“儿子”了,真是够滑稽,男人犯错是正常。一口一个男人,男人就应该是天天不着家,外面找小三、找小姐的物种吗?

张爱玲曾说过,“不过是个男人”。是呀,不过是个男人!那还能有多少指望?可是,萧湘到底还在指望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失望与愁苦重叠交叉在一起。

两岁的女儿不习惯睡小床,非得跑来跟萧湘一起睡,等把小家伙哄熟后,章峰的呼噜声早就震耳欲聋了。萧湘翻来覆去睡不着,先是像小时候那样数绵羊,后来就给自己做催眠暗示,但都是没有什么效果。

无奈之下,萧湘偷偷地逃到隔壁客房去睡了,睡好就把被子床单整理得一丝不苟,早晨每次换下的睡衣,都是叠整齐放在自己的卧室,为了不让父母看出任何破绽,更是为了躲过母亲的好心相劝。

浅浅的睡眠,沉沉的梦幻,醒来,早已是物是人非。

同床异梦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萧湘以为分床睡后,能让自己的睡眠质量好点,谁知,自己才刚躺下,回忆却“翻江倒海”了。她竟然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场噩梦,十二年,转眼就是一个轮回过去了,那是自己吗?那个狂妄不羁的女孩——

黑暗中,那分明就在灯红酒绿、浮光掠影的酒吧。母亲曾带萧湘来过这个地方,见过一个高高大大,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叔叔好。”母亲要萧湘这么称呼他。从母亲眉飞色舞的眼神里,萧湘有种直觉,这个男人对于母亲有种非同一般的意义。一来二去,大家就熟了。

可这一次,萧湘以为母亲也会来,谁知只有她和那个中年男子。杯酒觥筹后,萧湘的大脑进入了一种非常兴奋的状态。她听见那个男子一点点向自己靠近了——萧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贪婪成瘾的脸,胡须长而硬,还有那男性生殖器官,带着骚味的硬家伙死命地被放入了萧湘的嘴里。萧湘的脑袋被男子抓得生疼,不管萧湘如何挣扎,中年男人因为喝过酒,力气十足,把萧湘的衣服都撕破了。争持了很久,男人如发狂的老虎。这是萧湘从没有见过的。后来萧湘实在是毫无力气,全身已然被绑架。她大腿边流出了无数鲜红的处血,自己最敏感的地方,被刺破了。疼痛无法用语言表达,少女最美好的第一次还没开始,就这么硬生生地匆匆终结了。这个男子是谁?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黑暗之中?萧湘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么,林祥又是谁?

十七岁,萧湘已亭亭玉立,淑女端庄,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但她的心里依旧是不谙人事,脸上此起彼伏的青春痘我行我素,给人的感觉冷若冰霜。刚刚经过中考的封闭式生活,萧湘从钱塘江边的一个农村来到了萧山市区,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第一次感受到钢筋水泥世界里的温暖,第一次发现城市的夜晚有那么多的秘密,第一次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长成大人了,开始心心念念地期待一场有模有样、别具一格的爱情。

但是,进入生活后,萧湘才发现自己错了。她讨厌数学,糟糕的是数学老师是个十恶不赦的“色狼”,每次看见女同学隆起的胸脯,都要摸上几把。萧湘的闺密燕子,一个长得高高瘦瘦,又早熟的女孩,就被这个老师强暴了。

“燕子,我一定帮你告他。”萧湘大义凛然地说。

“别,别,萧湘,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我是自己愿意……”这个表面上乖巧的女孩子,声音低低地回答,脸颊通红。萧湘无法想象,她和老师在背地里做着那种勾当。

“燕子,你是不是有神经病,难道就是为了成绩,有必要这样吗?”萧湘义愤填膺地数落她。但是,燕子的回答却让萧湘很是寒心。

“湘湘,我的境界没你这么高。虽然,第一次很害怕。但后来,其实那种感觉挺好,酥酥麻麻的,比吃冰淇淋还爽。湘,其实,叶老师,没有你说的这么坏,他真的喜欢我。我从小父母离异,跟着母亲,我已经把叶老师当做爸爸了。”燕子的回答,在萧湘看来就是颠三倒四。难道把那个色狼当父亲,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办公室、操场、洗手间、宿舍“搂搂抱抱”了吗?简直不可理喻。

萧湘不敢去想这种场景。“萧湘,你想通点,我妈说,女孩子都是要成为女人,不就是迟早一点的问题,有什么想不通呀?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十七八岁,我们也应该是大人了。”

如果说燕子跟“色狼”老师好上,是单亲家庭惹的祸,这个萧湘尚且能够理解。但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燕子却在享受这种变态的过程中一步步堕落了。

萧湘因为性格倔强,死活不同意叶老师的无礼要求。所以,萧湘的数学成绩相当差,但是父母却是不分青红皂白,总是数落萧湘不努力。那个时候的她,正处于典型的叛逆期,又碰到这样的教学环境,到后来实在学不下去,最终决定放纵自己。

萧湘唯一的爱好就是写文章,也有少许的作品在报刊发表。但就是写作,也不能给她带来快乐。因为在参加写作班的时候,萧湘又一次碰到了这样的老师——缪天明。中年男子,留着长长的胡须,看上去挺有艺术范儿。但因为缪天明长期抽烟,身上总有二手烟的味道,穿着也是邋里邋遢,不堪入目。虽然缪天明没有跟叶老师那样,直接“进攻”。但每次都要求萧湘留下来,给她开小灶,讲授写作技巧。在讲课的过程中,要跟萧湘缠缠绵绵。

“啪!”缪老师那张满是油光的脸上,被萧湘一巴掌打了过去。这之后,自尊心极强的缪老师就再也不理萧湘了。萧湘的文章想都不用想,是越写越差,而且根本得不到认可。那个时候的萧湘,迷恋韩寒的小说,总是幻想着能够遇见那样的文艺男孩,邂逅一场真正的灵欲之恋。

现实生活,就如洋葱,越剥越让人泪流。萧湘的日记本里夹着一枚红叶书签。过去多年后,依然留着香山的芬芳。这种光芒四射的红,总是一次次出现在她年轻的梦里。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萧湘的眼前——他没有伟岸的身躯,没有修长的身材,没有帅气的脸庞。从外表看,他什么都没有,甚至是又黑又矮,甚至有点粗狂的“丑”。但是,萧湘只见了一次,他就已经住进了萧湘的心里——

萧湘十二岁那年的秋天,因为参加一次秋令营,第一次去了北京,认识了那个叫李依西的作家。

秋天去北京,必定要去看看香山红叶,那是北京最浓的秋色。到了香山,才知道什么是红叶的海洋。枫叶流丹,层林如染,如烁晚霞。这一切比江南三月的春花还要火红,还要艳丽!萧湘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在这秋天里,有比春天还旺盛的生命力。到处都洋溢着热烈壮美的、生机勃勃的景象。高大的枫树,聚集了巍峨挺拔的红,给人庄严神圣之感;低低的枫树,则凝聚了淳朴厚重的红,给人蓄势待发的美。这满眼都是高高低低的红,错落有序的交融,才有了那漫山遍野的红,带给人大气磅礴的美。即使是一片红叶飘飘然落地,那也是一种飘逸自在的红,给人一种高雅含蓄的美。

穿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萧湘感受到一种流动的红,没有离开过杭城的她,被香山的美,深深迷住了。

“怎么了,喜欢这红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

萧湘回头,正与这个年轻男子四目相对。“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啥呀?”萧湘,轻轻地问。在十二岁的萧湘眼里,眼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年轻男子,身上散发出一种妙不可言的气质,冥冥之中见过,却不知道他叫什么。

“嗯,是的,你从浙江来?”

“是的,老师怎么知道?”萧湘好奇地看着他。

“嗯,我看过你的文章,有灵性,好好写。”

“谢谢你,请问你是?”

“哦,我姓李,名依西。”

“李,李老师好。”萧湘做了一个弯腰动作,刚好有一片红叶从树上落下,李老师接了过去,然后,递给萧湘。

“你的红叶,回去当书签吧。”

萧湘接过后道谢,就夹进了书里。这一片小小的红叶,对于萧湘来说,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萧湘轻轻地抚摸这片纯净透彻的红叶,迷恋那淡雅的芳香。然后,他们就一起爬山。每爬到艰难处,李依西都会转过身来拉萧湘一把。并且,他还从背包里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苹果,而她则从包里给他拿了从家乡带来的西湖酥饼。他们本想在香山上合张影,但是萧湘的傻瓜相机却怎么也打不开了。“没事,下次吧。”李依西淡淡地说,言语里透露着说不出来的失望。

这之后,萧湘再也没有见到过李依西老师,但那片红叶和那个身影却永久留在了少女的记忆里。

时间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年十二岁的萧湘早已长成大姑娘,并且为人妻,为人母了。可是,当年的李依西老师今何在呀?想起这些来,萧湘就不由得有些惆怅。

萧湘每次回到家,父母总是会喋喋不休地数落她:“你看看人家燕子,都当上班长了,怎么上了高中,你就发傻,在干什么?跟你说了绝对不许谈恋爱,要一门心思地读书,知道吗?”陈文娟每次说起来就有“恨铁不成钢”的郁闷感。

“谁早恋,谁恋了?”萧湘有时也会母狮咆哮一下。

“干吗呢?你要自己多找找原因,还跟你妈吵上嘴了。”萧正玉肯定都是站在夫人这边。

“我是没用,那你们怎么不去生个有用的女儿呢?像燕子一样,你们去找她做女儿好了……”萧湘气急败坏的时候,也会强词夺理。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大眼瞪小眼。“你看看,这才几岁,就这个样子了?”过一会,陈文娟就开始大哭小叫起来。

“好了好了,孩子是叛逆期,你当妈的要理解。”萧正玉看情况不妙,终于也说了一句替女儿想的话。

“那我是更年期好了,我是更年期——”谁知,陈文娟却像是被什么火给点着了似的,声音越叫越响。

“妈,你别吵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像隔壁的阿姨,天天晚上发神经。”萧湘说的阿姨,就是住在隔壁出租房的那个少妇,看上去挺漂亮,打扮得也非常新潮,红色栗子头,浓妆艳抹,S曲线的身材,涂亮亮的红色指甲。但怎么看,都给人不正经的感觉。最糟糕的是,每天夜里,她都要到外面来发疯。这个秘密只有萧湘知道,也就有一天夜里,萧湘在偷看当时最火的电视剧《流星花园》时,窗户外面碰到了这个妖魔一样的女人,在他们家窗户口晃来晃去。“鬼,肯定是鬼!”萧湘的潜意识这样告诉自己,但之后,特意留意了几天,半夜再也没有遇到她的人影。

“孩子,你别神经了,肯定是幻觉。但这个女人,看样子就不是好人,别去招惹她。”陈文娟一本正经地说道,还瞥了下萧正玉。

萧正玉没有回答,低头假装看着报纸。这个女人为什么搬到这里来,萧湘本想查个水落石出。直到有一次,自己看到了这样的一出惊人的戏剧性场景——

那个妖魔的少妇与自己的父亲萧正玉在少妇租房地板上翻云覆雨。刚开始,萧湘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会是向来唯唯诺诺的父亲吗?他怎么会与这种女子有关系呢?但分明在门口看到了父亲的鞋。那是自己的父亲吗?当时父亲才四十来岁,正当壮年,少妇顶多三十岁,也是正当时候。那时,萧湘熟悉的父亲声音变得有点陌生,而且像一只咆哮的侏罗纪巨兽。那个熟悉的背影骑在少妇的身上,不停地嗷嗷嗷直叫着,如同发狂一般。这种成人镜头,萧湘当然不会陌生,自己的寝室里就经常会发生。

记忆有时很神奇,不管经过多少年,有些片段,哪怕是对话,都会记得相当清楚。

“湘,我求求你,你今天回来迟点,求求你了。”每次,待到燕子这么求自己的时候,萧湘就知道,她和叶老师又要开始“约会”了。惯例是每周一次,但有时,会每周两次,燕子说,那是因为叶老师总是饥渴,得不到满足。

“什么叫饥渴,那就喝水好了……”萧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燕子一头拍了下去。“你个傻瓜,我不跟你多说了。求求你!其他几个,我跟她们都说了,完事后我请你们吃饭。”燕子和叶老师都是在学生的宿舍干那档子事,宿舍里还有四个女孩子,也都了解这种情况,所以每到周六,就乖乖地做鸟兽散。大家回家的回家,逛街的逛街。萧湘本来也是每周都回去。但因为总是跟父母产生矛盾,又看到父亲与女子的那种场景后,萧湘的内心相当失落,也有些不想回家。父亲是萧湘心中最好的男人。既然也是如此,这个世界,还会有什么正经的男子吗?萧湘不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是不是真实?

周六,萧湘就按燕子的吩咐,特意在外面逛了很久,从西湖逛到四季青,一边走,一边发呆。谁都知道,杭城,因着西湖闻名天下,来这里的客人络绎不绝,而且大多是成双入对。人多的时候,萧湘感觉不舒服,因为只有自己是“孑然一身”。

逛到傍晚六点多的时候才回公寓。这时候,寝室内的成人镜头按照往常应该是播放完毕了。两人正在穿裤子,或者,燕子已经把萧湘的床整理干净了吧。可待萧湘开了门,才发现卧室内的两人还在激情之中——叶老师,虽然看上去显老,毕竟还不到四十岁,他结实的肌肉把燕子的雪白乳房压成两个扁球,身子紧紧黏贴在一起。两个脑袋疯狂地交缠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啃掉了,吞到对方肚子里。床上的被单风卷残云般漫卷起来。叶老师的嗷嗷嗷啸叫,竟然让萧湘想起自己老爸的声音。

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兽心大发?他们充满暴烈地摇晃着铁架子床,被单外的一双雪白小腿和一双粗壮的男性大腿缠绕着、撕裂着……

萧湘故意发出什么声音,但正在高潮中的两个人,根本是旁若无人。“燕子!”萧湘以尖锐到划疼头皮的尖叫声打断他们的鸳鸯戏:“搞什么?还没结束,差不多得了!”

燕子和叶老师慌忙地起来,待燕子走出卧室时,已穿好睡衣,腰部打了个蝴蝶结,和刚才那放荡的一幕格格不入。她若无其事地责问萧湘:“湘,我怎么跟你说的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道?你应该识趣地关上门,而不是大嚷大叫。”这个时候,叶老师已穿好外套,整齐划一地走出来了,脸色微微有点发窘。

“呵呵,是吗,你也知道什么是人道?这是我们共同的寝室,而且你用的是我的床。”萧湘的笑声有点阴阳怪气,因为燕子睡上铺,上面不太方便,所以每次用的都是萧湘的下铺。

“谢谢你,下不为例。”说着,燕子从口袋掏出一个口香糖递给萧湘。

“不要。”萧湘没好气地顿了一脚地板,就开始收拾床铺,换床单。过了一会儿,萧湘从里面丢出一床单,大喊一声:“滚吧,你们!”

“别,这床单留着吧,过几天他还来!”燕子大言不惭地说。卫生间里响起“哗啦啦”的放水声,燕子喊道:“亲爱的,把你身上的汗味儿洗干净点!”

“厚颜无耻,对这种色狼也叫亲爱的。”萧湘轻声嘀咕道。

“别这样了嘛,恋爱中的女人都发狂。湘,我必须,马上给你找个男人,不然你看你的脸,这么多痘痘。你看看……”燕子开始对着萧湘那张“坑坑洼洼”的脸笑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欺人太甚了,我不要你管。”萧湘表现出最无奈的表情,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发这么多痘痘,用母亲的话是说,成长太快,身体跟不上。而燕子的意思非常明了,这就是急需男人的身体信号。

萧湘,对男人有一种天生的抵触。黑暗中甚或梦里的镜头总是会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现,乃至一时不知道是真还是假,总是活在不真实的世界里。萧湘的成绩下滑,心情也就更不好了,痘痘却发得更多,萧湘听了燕子的话,决定走走“坏学生”的模式,偶然也写文章发泄自己的躁动情绪。

萧湘喜欢写作,一次次投稿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直到后来,她有篇文章,题为《我不想早点长大》发表在了当地报纸的副刊栏目,描述的是自己当时的矛盾心理。就因着这一篇文章,萧湘认识了林祥。

林祥,其实是隔壁班的同学,虽然两人早就知道各自的名字,但没有交集。那个时候的萧湘,开始整天逃课、不做作业,想方设法躲过变态老师的盘查。逍遥而过分地挥霍时光,甚至还跟着同学把指甲染上纯正的红色,有时也会叼上一根烟,绝了的美。网吧、酒吧都不再是禁地。暴露的衣服不再是违纪。这一切感觉就像在天上飘一般。

萧湘遇见林祥是在一个周五。下课后,萧湘把自行车踩得风驰电掣,半裸露着修长的大腿,披着长发,享受满脸青春痘的男孩子们爱慕、垂涎的目光。跳下自行车时,一根不知趣的藤蔓,竟然会缠在红色的高跟鞋上,连人带车摔在地上。林祥一个箭步跑了过来,一把扶起她,有点怯怯地说:“你好,我刚读了你发表的文章,写得真好。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这个,是我写给你的信。”说着,递过来一打厚厚的信封,他瘦瘦高高的个子、深深邃邃的眼神、浅浅薄薄的嘴唇一下子吸引住了萧湘的双眼。

接过一打信件后,萧湘觉得被什么电了一下,有种麻木酥软的感觉。这让萧湘很是奇怪。这不是燕子常说的,高潮来的快感吗?她第一次见他,怎么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呢?

“你,认识我?”萧湘抬起头来的时候,正与林祥四目相对,一股电流在内心倏的腾升起来。林祥的眼睛好看极了,而且还发射出闪亮的光。

之后,林祥用他的自行车带萧湘在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就是彼此默默地凝视,仿若已经认识多年,又感觉是怎么也看不够。林祥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湘隆起的胸部后,弱弱地问道:“我们做朋友吧。”

萧湘犹豫了一会儿说:“啊,跟我吗?”

“怎么,不同意?”

“当然——”萧湘故意停顿了下,然后发出一个响亮的声音:“同意!”

其实,萧湘早就知道林祥了。他家不富裕,父母都是农民,而且属于低保户,他们现在住在市场五楼破旧的出租房里。

十七岁,萧湘和林祥的身高差不多,因为林祥身体和胳膊都刚刚长开,并不特别壮实。那时候,萧湘在他并不开阔的胸膛上,自以为看到十七岁的天空整个模样。林祥并不壮实的手臂接纳了萧湘任性地成长,内心惶恐得无所依靠。

林祥虽然家境不好,成绩也一般,相貌也只能算是中等,但是他非常聪明,口才特别好,文章也写得不错,而且善于应变,交际圈广泛,与社会上小混混也能称兄道弟。

也正是巧合,萧湘刚出公交车上下来就碰到林祥大哥的宝马车。林祥大哥戴着黑色墨镜一挥手,就发出了暗号。

林祥如同老鼠见了猫般身体直抖索,他的眼里闪烁的全是怯懦、凉意和唯唯诺诺的卑微。萧湘独自躲在公交站的广告牌后面,慌乱地看着他们从宝马上下来嚎叫,像一群隐忍待发的野兽。萧湘能够隐隐发现在林祥的眼里看到隐约的不安。

当时的宝马车里放着劲爆的摇滚音乐,让人头晕目眩,一时间眼花缭乱。萧湘讨厌这种音乐,就如讨厌此时的宝马车。

林祥把萧湘的手紧紧拽住。空气里某些暴戾蓄势待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萧湘挣脱林祥的手,然后向前奔跑。

“站住!这小妞想跑呀?没门儿!”

萧湘只顾一个人奔跑,却是把坤包忘在了公交站那儿了。

林祥追了过来,还拎着她的坤包。

萧湘发现只有林祥一个人追过来,就停下了脚步。

“大哥,不会欺负你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正说着,林祥大哥驱车与他的几个马仔追了上来。

萧湘又感到了害怕,而林祥有些不以为然。林祥大哥常念叨一句:“好兔还不吃窝边草呢!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女朋友!”

“谁是你女朋友啦?”萧湘的脸突然涨红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萧湘又想跑,却是无论如何迈不动步子了。

“哥们,大哥看上她了!”一个小马仔说。

林祥却把萧湘的手抓得更紧了。萧湘把整个身子躲在他身后。

“哥们,你干嘛呀?把她送给大哥吧。不过是个小女生,多得是,大哥看上她,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呀!”一个身高跟林祥差不多的人用力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林祥的身体不稳,摇晃得剧烈。不过很快,他又站稳,倔强而顽固地保护身后的萧湘。

“让开!给老子让开!”

萧湘慌了,缩在他身边。萧湘碰到大哥时,他的身子猛一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算你是个哥们!”一个小混混拍了拍林祥的肩膀。

“你们要干嘛?不要靠近我。”萧湘尽量把身子蜷缩在林祥背后,惊恐地问道。

“干吗?哈哈!祥子,你放着个身边的小美人不享受吗?”狂野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大……大哥……求你别伤害她……她才刚上高一,我们其实不熟——”林祥战战兢兢地向大哥求情。

空气里的紧张气氛越来越强烈。

“那好!开动!开动!”大哥边说,边头朝旁边几个小混混点了点。他们个个都朝萧湘走过来——

“你们干吗?放开、放开我!林祥,救我!流氓,你们放开我,林祥!林祥,你救我呀!”

萧湘的声音从恐惧、惊慌到无力的嘶喊。林祥见萧湘被硬拽着拉到了车里,“噗通”一声跪在他大哥面前,苦苦哀求,放过她。“我什么都愿意做!放开她,求你了。她才上高一。我现在慢慢跟她说,一定让你满意。大哥、大哥,我保证……”

林祥把头磕得咚咚响,掷地有声。

“起来!”他大哥边说边抽出身上的皮带,用力而无情地抽打着林祥。林祥一声不吭。

此刻的萧湘,在车里看到车外的林祥挨打了,一边挣扎,一边只能用眼泪来苦苦哀求。

林祥被打得有气无力,大哥这才收手。大哥怒声说:“我只是让她知道什么是男人。”

他在几个小混混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一个小混混钻到车里开始脱衣服。萧湘惊惧地不停往后缩。林祥的大哥充满邪恶的目光打量着萧湘。“哈哈,你没碰过男人,今天,我就让你尝个够!”

萧湘缩到车后座的角落里,尽力避开小混混们赤裸的身体。

“抓住她的头发!兄弟们,上!”萧湘在车里她的头发被几个小混混往后使劲扯,强行睁开眼睛,张开嘴巴。挣扎着反抗,撕咬、喊叫,衣服全部被撕破。这样恐怖的场景,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萧湘分不清。

“大哥,大哥,求求你,商量一下。”林祥在车外苦苦哀求,他爬到大哥的脚边,不停地喊:“我不能看着她被你们这么折腾,这样吧,我来劝她。”

“你跟我来!”萧湘被林祥带到车外后,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家。那一刻,林祥仿若在她身上施了魔法,带她脱离了危险。只是,林祥放她逃了,那他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萧湘只觉得清醒后,头剧烈得疼痛。她怎么也忘不了,林祥闪着眸子的清亮话语:“你是我的女朋友!”“别怕,有我在!”这个男孩,拼了命地保护她,这又是为了什么?

一周后,萧湘看到林祥冰冷冷地躺在铺着几张旧报纸的出租屋地板上。他的灵魂看似已经脱离了肉体的煎熬,脸色平静得让人心疼,煞白煞白的脸上,嘴角的鲜血捍卫着他的喘息声,如同疯狂奔跑时的疲惫不堪,仿若要窒息在一片死寂的僵硬之中。

“你不要进来,是你——”林祥的母亲有种要杀了萧湘的冲动,硬是被他父亲拉住了。“你赶紧走,再也不要来找我们祥子,我们惹不起,但我们躲得起,我们只有这个宝贝儿子,请你走远。”萧湘拼命地说对不起,甚至都要下跪了,但硬是被他们赶了出来。林祥也不能再帮自己了吗?为什么要这样?

那时,萧湘当即报警了。望着警车呼啸而过,那一天正是萧湘十七岁的生日。燕子送了个小皮夹当作生日礼物。她背着沉重的书包在公路的对面走过来。她的嘴唇和脸色都是蜡白的。在萧湘面前站定,她沉默几秒才说:“你的事,我听说了,现在你怎么办?”

萧湘望着她担忧的神情,心里莫名一暖。

“燕子!快来。”公路对面传来一声呵斥声。燕子闻声朝公路对面一位穿着枣红色上衣的中年妇女喊道:“妈,你怎么来学校了?下周才开家长会。”张阿姨急急走到燕子面前,避嫌似的拉开她,回头既客气又紧张,甚至带着忐忑,对萧湘说:“以后别来找我们家燕子。她以后呢,要考大学,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妈——”燕子拖长尾音,撒娇似的挣脱母亲的拉扯,眼里带着歉意。“别这么说。她够难受的了。”张阿姨尴尬地看着萧湘:“唉,你的父母还不知道,我肯定不会说,但是事情都这样了,也别难受了。阿姨也是无心,她跟你不一样。这阵子燕子的成绩有些不稳定,但她是班长,我这不是心急她么。你看看,这样,你有什么事跟阿姨说说。就别烦燕子了,她的考试紧迫……”

“哎呀,妈妈,你在说什么呀?我跟你回去就是。”燕子趁着张阿姨不注意,朝萧湘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人来人往的街头,突然一下子空荡荡的,有些被洗劫一空的骨感。秋天来了,树叶逐渐凋谢飘零,地面呈现出暗褐色。这是经年累月落叶腐烂沉积的颜色,也是表示土壤营养丰富的颜色。树木尚且要有泥土的滋润才能成长,又何况人呢?

树上的绿叶,热热闹闹繁荣一季后,终将衰败凋落,成为了土壤。就如人一样,最终落叶归根。新旧轮替,无怨无悔。大自然跟人一样忙碌,但是他们总是安安静静,听从四季的安排。从来不会像人那样,浮躁不安。

从小到大,萧湘都是那么孤独。本来以为这个世界把自己推向林祥是敞开了一道门,可以享受人间的温暖和爱,远离算计、利益和残酷。可是,黑暗的力量怎么会如此凶残和强大?本以为,亲爱的,三个字,就是亲字在前,也就是说,从此我多了一个亲人,在爱的基础上多了一个亲人。十七岁,是多么需要关爱,多么需要别人在乎。可是,母亲只知道忙于她的饭店,父亲也忙于自己的工作,还有萧湘亲眼看见父亲跟那个妖魔女人的事情。

“生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萧湘想问,但却不知道该找谁解答,自己好不容易想学坏,想不要这么空虚,竟然碰到了这样的人与事。

自从那以后,萧湘对男人,特别是生殖器官,哪还是一个讨厌了得。那次酒吧,那场噩梦,就这样扎根在生命的骨髓里。

萧湘本以为结婚后,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可是,发现自己错了,生活在跟自己开了一个大笑话后继续着戏剧的节奏。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而且还要在各类人群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让向来喜欢表现本真自我的萧湘又难为又被动。

可是,生活已开始,还哪来退路可走?

生活早就成了一张破旧不堪的网。萧湘企图尝试用回忆的文字来填补生活的千疮百孔。但发现,终究成了徒劳。爷爷是在萧湘结婚当日后离世的。一边还在闹洞房,一边爷爷离开了人世。这之前,虽然早就知道爷爷生了一个字的病,口腔癌。

时间无法阻挡死亡,纵然是这边还在办着喜事,也无法让爷爷扛过去,萧湘仍旧在乎爷爷离开的时间精确刻度。她真没有办法不在乎。这里永久包含了一些宿命的味道,爷爷能够撑到最后的时光,喝了自己的喜酒而走,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可怜的人,永远对死亡一无所知。

自从八岁上了小学后,萧湘就离开了爷爷,也很少回去再看看,曾经萧湘能够清晰地数清爷爷有几根胡须。“爷爷,爷爷,你别去喊潮了,又没人听你,你赶紧地把胡子刮了。”“爷爷,爷爷,我不要读书了,我想去外面玩……”曾经在爷爷面前活蹦乱跳的萧湘,熟悉的爷爷,在萧湘长大的同时变得越来越陌生起来。是因为距离,还是因为什么?萧湘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每天都很忙。

“我老了,你们自个儿该忙就忙吧,不用老是来看我。”爷爷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都会摸摸萧湘的头,眼神里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其实,萧湘他们也最多每年回去两次,大都是给爷爷拿点吃的,看看后就离开。“我一个老头子,吃不了什么。唉,你们都拿回去吧!”爷爷独自一人守着一幢三层楼房,年纪大起来的他,有时也会埋怨点什么。

结婚前一周,萧湘还特地回乡下看过爷爷。口腔癌已经扩散,他的身体又因为半年前意外地摔了一跤之后更加每况愈下,已经完全不能下地走动了。医生说,他已经半身不遂。爷爷来日无多,但精神很好。

那个时候,爷爷还在打着拍子唱“天大地大不如共产党的恩情大”。爷爷是老党员,上过朝鲜战场,为党的事业卖过力,出过血。后来,组织上安排他到村里当村长,但爷爷居然没答应,自从五十年前,奶奶因看潮被卷走后,爷爷就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喊潮人”,与钱塘江的潮水守了大半辈子。

“我总能听见你奶奶,在叫我,在叫我……”小时候,爷爷经常会这么跟萧湘说。“我怕,怕……”从没见过奶奶的萧湘,总感觉爷爷说得似神似鬼。

爷爷自幼生活在钱塘江边,年轻时晒过盐、抢过潮头鱼,与钱江潮有着深厚的感情。爷爷凭着经验和水性,曾经有好几次在潮水中死里逃生的经历,是江边一带有名的“弄潮达人”。萧湘无法想象那个声音洪亮,认真负责,天天跟着潮水奔跑,每天巡堤都要走十多里路,不知道挽救了多少生命的爷爷,也会死去,也会被时间掩埋。

爷爷甚至开始不认识萧湘了,他好像只认识父亲萧正玉一个人。

“爷爷,我要结婚了,那我走啦……”萧湘俯在爷爷的耳朵说道,眼泪早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爷爷还是继续打拍子,一边唱歌,一边对萧湘说:“不,要,走!”

“我明天再来。”萧湘对爷爷说。第二天,因为要操办婚礼的杂事,萧湘没有去,而是过了几天,父亲把爷爷接到了城里,穿着中山装的爷爷,看上去精神挺好。本来起不来的爷爷,听说孙女要结婚,居然能够站起来,还参加了婚礼,大家都以为爷爷还可以坚持很久。

“菩萨保佑,但愿能熬过去!”大家对爷爷突然的回光返照,都表示吃惊。可谁都想不到,几个小时后,爷爷竟然安详地走了。

爷爷这一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憾?萧湘一个人躲在被子里默默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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