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活就是一场闹剧。有些东西,你好像永远也得不到,甚至连看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但你却是拼了命在争取;而有些人,在你身后,你却不想回头去看一看。
不破不立。这四个字挺准确地概括了萧湘目前的心态。结婚生女后,萧湘还是第一次单独出门,自己就像只长久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突然被打开笼门,却找不到了方向。
这周六晚上,萧湘要去杭城喝喜酒。上周,失联多年的大学同学萧珍突然跟萧湘联系:“在干吗,萧湘,还记得我吗?大作家,看到你在报上发的专版了。真牛!让我们同学沾光了。三八节晚,我要在杭州西湖宾馆办喜酒,你一定要来。到时我会发你微信。对了,把你家那位也叫上,难得一起聚聚。”
“哦,谢谢。”挂了电话,萧湘拼命搜寻自己的记忆。萧珍的模样渐渐复苏:她们俩同姓,又同在中文系,只是年龄上,萧珍要比萧湘小一点。但在其他人看来,她们简直就是孪生姐妹。事实上,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个性迥异。萧湘向来沉默寡言,萧珍却热情奔放,身材不错,文笔也还行,活跃在各个社团,可谓是个八面玲珑的“外交家”,大学时,就有好几个公开的男朋友。萧珍一直跟萧湘她们说,她的真爱在北方读大学,但那匹“北方的狼”一直没有到她的江南大学来看看萧珍。不过萧珍倒是去过好几次。不知道,他们最终有没有喜结良缘。
萧湘记得,萧珍什么事情都要跟自己抢个先。不管是考试、比赛、评选,哪怕只是一个活动,做个主持人什么的,萧珍都相当积极主动。“萧湘,你以后肯定是个大作家,呵呵,我真是佩服你的精神。”每次,看到萧湘投给报社的退稿,萧珍就幸灾乐祸。她的这种态度,萧湘是看在眼里,但她从不记在心里。因为,萧湘不喜欢跟这种人争。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就是萧湘的生活哲学。她喜欢过那种“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的生活。虽然,在当下,这个浮躁的世界里,很难,但这是萧湘的本意。
对于萧湘这种只活在自己精神世界的女子来说,很多同学早就失去了联系。萧珍,毕竟跟自己同生活在一个城市,肯定是看到自己上个月发的专版了。虽然是在当地的报纸,一个“作家群英荟”的栏目,但是因为一个整版,再配以个人照片还有名家点评。这种“广告”效应还是蛮厉害。连萧湘身边的领导和同事,都觉得好奇。
“萧湘,我们都只以为你只会编别人的文章,真是强,你居然还是个作家!”大家的惊奇反应也是情理之中。萧湘,一直以来是个非常低调而又寡言的人,缺乏风采的她在别人的生活中就如影子般的存在,走到哪,都没法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过奖过奖。”萧湘谦虚的回答是发自肺腑的,但是在别人的眼里,她还是有点另类。
萧湘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感情的世界里慢半拍。十五岁应该怀春了,她没有怀春;十七岁应该恋爱了,她却做了场噩梦;二十好几应该结婚生子了,她没有结婚生子。都过了二十五岁,才找了一个愿意倒插上门的人,于是就紧锣密鼓地先结婚后恋爱,却是自食其果,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二
婚姻是爱情的结晶也罢,是坟墓也好,萧湘不会忘记结婚前的情形,那真的是刻骨铭心的混乱——
“湘湘,你快点起来,还磨蹭什么,这结婚还有几天,还不着急。”母亲的大嗓门和着太阳一起进来,照在萧湘的身上,暖和而又刺眼。结婚前一周,萧湘的母亲陈文娟,天天是这么一惊一乍。
“干什么,妈,大呼小叫,睡眠不好,我的脸,又发了……”萧湘转过身,继续做着白日梦。
“唉——”陈文娟长长地叹了口气,心头无比焦急。她的眼睛瞥到女儿的脸上,这都只有七天就要结婚了,脸上的痘痘却还在爆长。
这张脸,实在是让人担心,横错交叉。正在猛长的白痘,被她挤暴成了红痘,不堪入眼。不知道,未来的女婿,是否会介意呢?
“当然会,你说,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本来——多少人梦寐以求,本来……”父亲萧正立边翻阅《都市早报》,边感慨。很多同事,一听说他女儿浙大毕业,又有稳定工作,一看他们这种家庭,找个官二代,富二代,也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可谁知……
“找个真正爱她的人,就不会在乎她的脸。”陈文娟正对着萧正玉喊道。“还不都是你,还不是遗传了你的基因。”处在更年期年龄的女人,情绪往往有点激动,要是女儿能长的像她,那肯定是锦上添花。
“像我,哪里不好了?其实,这本该是个男孩……”说到自己的形象,萧正玉也是义正言辞。
“你又说,女儿哪里不好了?只是她不会打扮,不像她堂妹冉冉,只会折腾自己,整天花在自己的打扮上……”
当父母正在交锋的时候,萧湘微闭着眼睛,暖暖的太阳照着她全身舒展。
现在父母又在抒发“以女为荣,以女为耻”的感情了,要是自己是个男孩就好了,长再多的痘痘,也对得起家庭。
“我本该是男孩!”萧湘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应该也不算是太中性。不过她从小到大,常是留短发,也不喜欢穿裙子。造化弄人,又奈何?
她打开手机,提醒事项进来了。“结婚倒计时,七天。今天要落实伴娘、礼服、化妆师等事宜。”萧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只有七天了呢?
脸上的痘痘,又痒又疼,她起身,先拿了个镜子照照,靠,又长出两颗来,这张脸,简直比沙漠还糟糕。
萧湘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其实对于痘痘,她早就到了可以一笑了之的年龄了,工作三年有余,相过至少三十场亲。
“嘀嘀嘀!”这个时候,微信进来了,是未婚夫章峰发来的。“亲老婆,起来了,别忘了今天的事情,要一步步落实每一个项目。我上午有一节课,上完后去接你!”
萧湘没有回答其他话语,只是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去。
说真的,对她自己内心深处来说,并不开心,但是,也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发表情是最好的回应,也是无奈的另一种解释。
“赶紧的,还不起来,早饭都凉了。”老妈陈文娟又在催促了。
萧湘起身,洗漱,总得处理下脸蛋吧,这么多痘痘,也好歹要去挑礼服。
“用清水洗,千万千万不能挤,不能用任何化妆品,不能吃辣的,不能……”耳边回想起老中医吴师傅的声音来。为了看痘痘,她几乎每周都要见到那个老头。他,每次都是像模像样地把脉,又像模像样地说出一大堆中医术语。
“阳气太盛,我告诉你,你雌性激素太少,说实话,其实你本该是男孩身。”
六十六岁的吴师傅,第一次给萧湘把脉的时候,就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个吴师傅开着一个私人小门诊,到他这里就诊的人特别多,每天都像钱塘江里的鳗鱼那样,络绎不绝的病人,车水马龙。
其实,特贵,挂号费就要收一百元,再配些草药,一周的量,七帖,就要花八张以上的老人头。这个小诊所,还是母亲陈文娟,托了很多朋友才问来的“专家”。
这痘痘,说实在的,不能算是青春痘了,至多也只能算是暮春痘,是在大学毕业那年突然爆发出来,长满了整张脸,只要是可以长的地方,全部长了。
到了结婚年龄,脸上的痘痘越长越猛烈。萧湘越着急,越担心,脸上的劲头就越猛,试用过各种各样的祛痘产品。萧湘差点连妹妹萧冉推荐的避孕药也用了。堂妹,萧冉,这个家伙,跟自己完全不一样,脸上的皮肤真是好的没话说,而且用什么都不过敏,从小就天生丽质,心灵手巧,除了读书不咋的,其他各方面都可以说是天才。但唯独,她推荐的避孕药,萧湘还是不敢吃,因为害怕。
“姐,绝对是很灵,但就是有一点,你很传统,肯定要结婚,这个避孕药,吃多了,对生孩子肯定有影响。你自己考虑清楚。”“什么叫传统,这结婚,肯定是必须结的。”萧湘知道,她们姐妹俩虽然只相差一岁,但是不管是从外表上还是心理年龄,她们至少相差个十来岁。萧冉基本上已是个不婚主义者了,可能是从小受父母离婚的影响,她从小就非常独立,虽然有时也会被逼无奈去相亲,但那都是形式主义。
“姐,你呀,一点都不像八五后,干吗要这么传统?我现在就觉得单身轻松,一个人过得很好。如果不想结婚,就不要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将就,只有结婚这件事情没办法将就。因为你要的不是一张证书,你要的是结婚后的一种生活。从结婚到老,你有足足几十年的人生。哪一天,都没办法面对一个将就的人。我的信条就是,宁可孤单,也不将就。”萧冉这种洒脱的想法,萧湘不是没有过,但是萧湘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从小到大,萧湘都是兄弟姐妹们的榜样。然而,只有萧湘的内心知道,虽然内心不愿意结婚,但最终也会应从父母的想法。这就是她俩的区别,一个在直线道路上徘徊着,一个永远在曲线道路上大踏步前进。
三
结不结婚,都已成为过去时。现如今,最让萧湘头痛的是,还是这痘痘,生了孩子后依然不离不弃地跟着自己。不过,萧湘看着报纸上那个一脸纯净的自己,有点不敢相信,没办法,现在这个高科技的时代,什么照片,随便美图,PS一下,谁还认得谁。只是对不住,这跟了自己几年的痘痘,它真的是生命力旺盛,一直没有消停过。
“八零后美女作家萧湘:用文字留住时间”,看着报纸上的大标题,萧湘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哈哈,还美女呢!不过,这“广而告之”的效果还算不错。不然,这已经多年不联系的同学萧珍,怎么突然就跟萧湘联系上了呢?
萧湘本来是懒得跟章峰说同学结婚的事情。但是上次被母亲训过后,也没办法。那些丑事就当是自己又做了场噩梦而已,什么都不要再去想,婚是没法离的,生活照样得过。
“抱歉,你自己打个车过去,我要忙论文。”章峰说着说着,半个脸已经埋进书堆里了。他自去年评了副教授后,每天“日理万机”,不仅是教课忙,而且还忙各种课题。
“哦。”萧湘淡淡地应了一声,如果换成是在以前,萧湘肯定也会撒娇下,但如今,不能同日而语。章峰也是毫不动色,依然在书堆里寻找着他的“数学答案”。
停了一会,萧湘看章峰无动无衷,想想说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了,算了,还是自己出发,不开车,坐个地铁公交,倒也省事。
“妈妈,妈妈,我也要去。”这时,两周岁的宝贝女儿,一边嘴上含着奶瓶,一边拿着薯片,一蹦一跳地进来了。
“宝贝,乖,你跟着奶奶去。妈妈出去是打针,又不是去玩。”萧湘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生了宝宝后,萧湘的身体已经走形了,该凸的地方不凸,该凹的地方不凹,而且本来扁平的肚子上留下了很多赘肉。虽说宝贝已经断奶,但萧湘感觉全身上下依然被奶香浸透着。
“真够讨厌,穿什么衣服呢?”萧湘挑一件,穿上,在镜子里转一圈,又感觉不好,再换一件。这江南的三月天,可以说,不冷不热。在马路上,什么着装都有,应该说是最好穿衣服的时刻。但萧湘就是挑不好,问老公章峰,他却都是点头表示好,要不就是“差不多,还可以”。
萧湘不再问,这种自个儿唱独角戏的角色,萧湘已经厌烦了。最终,萧湘挑了一条浅蓝色长裙,披了件红色风衣出去了。“一定要带把伞哦,我带宝宝先出去玩了。”出门前,老妈还在耳边唠叨,带把伞。但萧湘这记性,到了地铁口,才发现,忘记带了。这个时候,天空已经有点灰蒙蒙起来,阴沉沉的说不出什么味道来,跟萧湘的心情倒也搭调。
萧珍的婚宴设在西湖边,萧湘从龙翔路地铁口出来的时候才下午四点,她看了下萧珍发来的邀请短信写着是十八点十八分准时开始。萧湘想,反正还早,就到西湖边透口气。
生活在浪漫的天堂之都,萧湘对爱情有着特别理想化的渴望。但现实生活并不如此,她没有能在读书生涯中,与自己喜欢的男孩在一起;她也没有能在西湖的任何角落,遇见自己深爱的男人。
萧湘的生活已如一潭死水,你放任何东西进去,都无法流动。萧湘知道,能让这臭水复活,只能是重新再来。可是,自己又不再是小姑娘,都当妈了,又还能怎样?你以为是堂妹萧冉呀,是单身贵族。在银行工作,去年还成了信贷部副经理,年薪至少有个二十万,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幸福生活。
西湖边,有太多手牵手、肩并肩的情侣,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让萧湘有种莫名的难受,就好像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因为没有甜蜜的人,就最见不得别人亲密的场景。
萧湘和章峰的认识属于“歪打正着”。在一次朋友安排的相亲里,章峰当时是作为小伙子的朋友身份过来的,但是最后,介绍人在相互留电话时,居然给萧湘留的是章峰的电话。萧湘已经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她和章峰就这么聊上了。当时,刚好处于父母“催婚”的时刻,章峰又是紧追不舍。萧湘脑子一发热,就答应了人家,她以为自己可以尝试什么“先结婚后谈恋爱”的新人模式。
结婚后,才发现大错特错。章峰是个没有浪漫细胞的人,甚至连西湖都没来走过。萧湘本来是想跟章峰谈谈白娘子与许仙的故事,但章峰却说,“你这都信,不就是传说而已,根本没有根据。”自从章峰这么回答后,萧湘就再也不说什么了。对于学数学的他来说,什么都需要论证,只有经过严格推理,能够得到证明的,那才是真的。不然,在章峰眼里,都是扯淡。小两口,也因为观念不同,共同话语是越来越少。
萧湘真的记不清楚,三年前为什么会跟章峰结婚,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到了不得不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又逼得不行,所以就顺手拉了人,走入了婚姻的“坟墓”。
父母常以过来人的口气教训萧湘。“婚姻不是儿戏。”就在新婚当夜,萧湘就后悔了。这个比萧湘的假领还要刻板的理工科副教授,连床上的事情都得严格按照婚姻教程上的套路来做,就像完成某项单位领导交给的约定俗成的工作,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弄脏的床单还得萧湘来给他整理收拾。跟这个没有任何共同兴趣爱好的刻板男人结了婚,难道就是为了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吗?
最悲哀的是,还是章峰先背叛了萧湘,而萧湘的父母,却傻到要让她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样谨小慎微的小市民处事方式,也只有在他们这种息事宁人的所谓模范家庭会发生。完全是“面子主义”,其他什么都可以忽略,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打破?萧湘不知道,但是依然期待。
那样狼狈的日子,萧湘已经不想再去回忆。她甚至早已把自己最爱的文学也放弃了。因为琐碎的家庭生活,让萧湘再也找不到当初的灵感和浪漫。“萧湘,希望你把文学的梦想坚持下去!加油!”只有远在北京的李依西有时还会给萧湘写信,鼓励她。但是,他毕竟不在自己的身边,对萧湘的困境也只能“爱莫能助”了。
四
曾经发生的种种是非,如今看来已觉是恍如隔世。看着西湖边一对对男子与女子,或是真心相爱,或是虚情假意,抑或是逢场作戏,萧湘都不想去了解。萧湘只想亲口问问雷峰塔,还记得林祥与当年的自己吗?如果没有遇到那个长发男人,也许与林祥肯定是另一个结局。
雷峰塔新塔刚刚竣工时,林祥带着萧湘一起来过。这十几年过去了,林祥的模样已经在萧湘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他是许仙也好,是梁山伯甚或是张生也罢,但终究都没有成为萧湘的谁。
萧湘听燕子说,林祥高考去了北方的大学。但在萧湘心里,他早就无法再忘记雷峰塔,记得,当时,林祥,给萧湘摘抄了徐志摩的诗歌:我送你一个雷峰塔影,满天稠密的黑云与白云;我送你一个雷峰塔顶,明月泻影在眠熟的波心……
萧湘,非常清楚地记得,林祥当时在雷峰塔的大树下,牵了自己的手,那一刻的怦然心动,那一刻留在掌心的温暖,萧湘现在想来,还会红起耳根。“湘,如果我是许仙,那你就是白娘子;如果我是梁山伯,你就是祝英台,哦……”那时林祥的真情告白,缠缠绵绵,仿若还在耳边。虽然萧湘根本没有回应,任凭内心的波涛汹涌。林祥离萧湘的距离越近,萧湘就越觉得有种莫名的罪恶感。只是清楚地记得,在林祥小心翼翼地把嘴唇放在她嘴边时,却被她甩开了手。
这,真的不是萧湘的本意。萧湘天真地以为,林祥应该会再过来;萧湘还任性地跟自己的内心打赌,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肯定会再过来。如果他再过来,萧湘一定会答应,也会告诉他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
可是,萧湘还是输给了自己。林祥就那样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呆若木鸡,满脸通红,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两手不停地搓着,因为紧张,额头和手心都在冒汗。
这是怎么了?萧湘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林祥对自己说的三个字是——对不起。
对不起,萧湘觉得当时的自己肯定可笑极了。她没有对他说没关系,她什么也没说,只能用沉默掩饰内心的失落。
林祥,已经离开萧湘这么多年。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不在一起,是因为那个大哥吗?萧湘不相信。虽然,想过的报仇,也曾实施过,但终究追回不了那遗失的美好。他们虽然没在一起,但在萧湘心里,林祥早就定位成了初恋。
这些记忆里的东西,一旦被挖出来,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萧湘现在想起来,内心还是有各种不舒服。林祥,或许是最适合自己的,又或许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突然,萧湘脑海里跳出了席慕蓉的那首诗《无怨的青春》: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
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
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
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可惜,自己与林祥,连再见都没有机会说上。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断桥上,三月烟柳舞轻姿,明媚湖水漾情怀,四目相望情愫生。萧湘仿若看见,素洁的油纸伞下,白娘子正与许仙断桥相会。那西湖借伞的初次相遇,漫天花雨的妖媚缤纷;共渡困境的相濡以沫,长相厮守的美丽承诺。白娘子对许仙的爱是如此真挚而热烈,盗仙草救夫君的忘我,水漫金山的悲壮,一切都只为了那至死不渝的爱情。
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虽然,最后白娘子只能被法海压在雷峰塔下,空留得那许仙孤身一人思旧情,两情相悦终究难遂愿,从此落得天地两茫茫,空悲切。但有这缠绵悱恻的爱情,却已足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萧湘最喜欢《诗经》里的诗句,用在西湖,那是最适合不过。只是,萧湘一直没有来在西湖邂逅过什么。
“滴答!滴答!”直到雨水打湿漉了萧湘的脸,她这才恍过神来。天哪,还真是被母亲说中了,江南三月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脸就变脸,细雨霏霏一会儿功夫就变成了磅礴大雨。这可怎么办?她只能飞奔到雷峰塔那棵大树下去躲雨。
依然是这棵大树,郁郁葱葱,只是比十几年前更高,更大,也更沧桑了。这又是棵什么树?萧湘的知识面比较窄,从小就只喜爱文学的她,对其他东西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多年之后,她问过一位园林老爷爷,才知道是法国梧桐。
雨是越下越大了,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西湖边的那一对对情侣,仿若都知道天会变脸,带了伞,一把把伞在湖边舞动起来。萧湘看到了这千千万万对幸福的白娘子和许仙,只可惜,自己的许仙,却不知道在哪里?
正在出神之时,手机响了,萧湘以为是老公来电,一看是母亲,接起来电话,就听到了女儿娇滴滴的声音:“妈妈……妈妈,下……雨了,你在哪?”萧湘听到,是母亲在旁边说,女儿在一边重复。这种时候,也只有母亲,能够想到自己。
“乖宝宝,跟奶奶说,我已经到了,没淋着。”萧湘这违心的回答,到底还是被母亲听出来了,她一把拿过电话机。“都当妈的人了,我跟你说了,让你带个伞。唉——出门在外要小心,看这天气,一时半会不会停……”母亲还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萧湘已经习惯了。就是因为母亲一直觉得萧湘还是个孩子,不放心。所以,当初,母亲硬是不同意萧湘嫁出去,怕自己的女儿嫁入豪门,受婆婆的气;但又怕女儿嫁到穷家,生活压力大,却依然受气。“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头来,一触就破。
“你出去后,章峰也出去了。”母亲临挂机前的这句话,让萧湘听出了话外之意,挂了手机,内心却一点都不好受。这江南的天气,从来没有个定数,你想它晴朗,它偏偏下雨;你想它下雨,它却偏偏万里无云。萧湘正看着大雨发愁,时间已经指向了五点。这离宾馆应该还有段距离,要是去得太迟,那也挺难为情。
老天,请您消停下吧。萧湘在心里默默地祈求着。老天,我又不来这里拍琼瑶阿姨的电视剧,干吗下这么大的雨?
五
正在这时,在大树下,闯入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什么天气?这么大的雨……”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跑到大树下。“宝贝,你别淋湿了——”男子嘀咕着,紧紧地抱着胸前的包包,俨然是捧着个什么千年宝物,一抬头与萧湘四目相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难以言说,两人感觉都被什么电了一下。
男子长得又高又白,一脸书生气,肯定还是个毛头小子。呵呵,小鲜肉!萧湘心里暗暗地笑了笑,莫非许仙真的来了?
正想着,男子朝萧湘友好地微笑了下。“你是——我好像见过你……”男子的开场白,让萧湘有点吃惊。她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在萧湘的记忆库里,根本没有这个男子的一点印象,也许这是他跟美女搭讪的一种方式吧。萧湘为自己内心的这种想法,默默点赞。虽然她已结婚生娃,但好歹也不到三十岁,再说自己长得小巧玲珑,精致细嫩,应该也算是有点姿色。
雨越下越急,萧湘一看手机,时间已经过了五点三十分,这可怎么办?她已经有点着急起来。萧湘忍不住瞥了下身边的男子,他看上去也有点焦急,一直在打电话。“不好意思,外面雨真的很大,师傅,不好意思……”“我淋湿没关系,就是相机湿了可怎么办,我想想办法……”“是的,师傅。这么大的雨,有伞也没用。实在难为情,那要不我就等雨停了再来……”
萧湘就这样看着身边的男子一个接着一个打电话。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子应该是个摄影师,这肯定是马上有个活动,需要过去。
“美女,请问,你带伞了吗?”男子突然开口了。萧湘环顾四周,这没人呀?他应该是问自己吧。“你……不好意思,指我吗?”萧湘表示出一个尴尬的表情。
“哦,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呵呵,是的,你是要去哪里?”对于眼前这位男子的问题,萧湘笑了笑,这个人还真是会聊天。“我,也很急,要去西湖宾馆参加婚礼。”
“啊,我也是,你参加谁的婚礼?”面对男子的问题,萧湘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跟一个陌生人,没必要说这么多。
突然,天空中一声巨响。闪电飞光,雷声轰鸣。在这三月天,有春雷。可就在这个时候,萧湘还来不及想该怎么办,自己已被人拉了起来。“快跑,树下危险。”萧湘只听见刚才那个男子的声音,看到自己的头上,已经盖上了男子递过来的长风衣。
“拉起来——”
在男子的吩咐下,萧湘只能照做了。于是,他们跑出了松树。这要跑向哪里?萧湘不知道,但她只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是愉悦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兴奋感觉。
春雷过后,雨居然小了点。萧湘和男子跑到了一家咖啡厅的屋檐下,已经都是气喘吁吁。萧湘感觉头有点小晕,可能是因为中午没吃饱,也有可能是因为生孩子后从来不锻炼,这样小跑了一会也累了。
“不好意思,美女,我看——刚才,打雷,怕你——害怕……”男子结结巴巴地想解释点什么,引得萧湘咧开了嘴。“应该是我谢谢你,刚才,听你电话,有急事吧。我也是,那先走了。”
“哦,好的。是西湖宾馆,对吗?我们一起走。”面对男子如此大方的请求,萧湘没有回应,身体已经往前倾了。
当他们两人到西湖宾馆的时候,刚好傍晚六点。门口人头攒动,都是来道喜的人。萧湘还没看到人群中的新郎新娘,却已看到了滚动屏幕上的大字:恭贺新郎林祥新娘萧珍喜节良缘!
林祥?这个消失了十几年的名字,怎么会在此刻出现,是他吗?此时此刻的萧湘,内心矛盾不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听不见任何人对她的叫喊声,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此时,她的身边,只有刚才那个男子。
六
林祥,真的会是你吗?萧湘的内心近乎渴求般地呼喊着。
看见了,在人群中,是他。没错,是他!但让萧湘实在想不通的是,萧珍怎么会与他结婚?千不该,万不该,偌大的中国那么多男子,萧珍为什么会找到林祥。
“你怎么了?没事吧?”身边的男子一直站在萧湘旁边,看着脸色从红变成苍白的她,男子似乎早就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男子刚问完这些话的时候,萧湘已晕了过去,刚好被他扶住。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萧湘浑然不知。她只知道,自己跑到了西湖宾馆,看见了新郎新娘的背影,贺喜红包还来不及给,自己却晕过去了。倒在谁那里?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她绝对不是因为心情太过激动晕过去,对于从来是很淡定的自己,发生这样的情况,真是比小说还夸张。
第一次牵起萧湘的手,许大雷的感觉整个人甜蜜得几乎要融化,她太像曾经的芳了,难道……
在出租车里,许大雷紧紧握着萧湘的手,杭城霓虹灯初亮的景象就如扑克牌一般在眼前闪过。这柔嫩光滑的手,这弥漫着淡淡香味的身体,难道她就是芳?许大雷,感觉自己产生了错觉,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女孩呢?
此时此刻的萧湘,还在晕厥的状态里,许大雷甚至产生给她做人工呼吸的想法。但许大雷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孩应该没有任何事情,她应该是累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的确,许大雷可谓是神算子,出租车还没到人民医院。萧湘就醒了。醒来后的萧湘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边,她的掌心还留着许大雷温暖的体温。“天哪,我……”萧湘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而许大雷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手拿出来,但大脑却指挥错误,他把萧湘的手握得更紧了。
萧湘想骂人,可发现,这个男子也是全脸通红,相当紧张。而他,不就是刚才在雷峰塔树下的那个摄影男吗?
萧湘的记忆开始复苏——萧珍的婚礼比萧湘想象的要豪华。这完全是包场的节奏。看着穿梭不息的人流,萧湘远远地看见萧珍林祥夫妇双双迎接宾客的笑脸。那种幸福,是萧湘不曾拥有过的。她又看到,刚才那个男子一直在按动相机。他还真是个摄影师,这幸福的场景,当然需要记录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萧湘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她今日是何种身份?她好有一种冲动,走过去,亲口对林祥说,你怎么说也不说,就结婚了?或者只是正面看一眼,什么也不说,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这些都不是她。如果是,今日也许就不是这样的场景,或者这场景中她就是主角了。
这么想着,低头看时,新婚夫妇已与宾客一起去了礼堂。一场“戏”就此结束,萧湘突然决定马上离开。她的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她索性跑到卫生间,想要放声大哭,泪却是无声地滑落。从看到林祥那一刻,莫非已有一千年,她看到镜中的自己,苍白如老妪。
又走回大厅,萧湘在一片喜庆的宁静中站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那边的礼堂,喑喑嗡嗡很是热闹。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朱自清先生的话应在今日的场景,萧湘觉得,竟是那么合适。可是,这又能怨谁呢?自己不也已经与别的男人结婚了吗?顿时间,萧湘觉得自己也是浪漫如斯,但也难抵挡世俗观念里按部就班成家立业的主宰和控制。她在自己的命运里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
七
如果有个时光机,萧湘肯定是一不小心,按错了键,待萧湘再次醒来,已不知身在何方。
“不好意思,刚才你晕过去了。我,我就把你送出来了,听新娘说,你家住在萧山。”身旁男子开口了,这才把萧湘从虚幻的记忆里拉了回来。萧湘能够猜想刚才的自己,肯定是“大出洋相”。不过,谁知道会晕过去了呢?
“我看,你现在没什么事了,我送你回家吧。”男子看萧湘没有任何反应,就又开口了。
“不用了,谢谢你,我下车了。”萧湘说着就让司机停车,下来了,男子跟了上来。
“等一下,我叫许大雷,这是我的名片。很高兴认识你。”男子递过一张名片。看萧湘根本没有要接的样子,男子挺是尴尬。他马上又说:“我是婚礼摄影师,我看你应该还没有结婚,你到时需要拍照,可以找我。”被他这么一说,萧湘只能勉强地接过了名片。许大雷,这个名字感觉很眼熟。
就在萧湘看名片的时候,男子拿出手机,摇了一下。“这个是你吧,湘儿,加下微信,可以吗?”对方的请求已经发过来,这个叫“电闪雷鸣”的男孩头像,萧湘犹豫了一下,抬头却与男子的四目相对,一种什么感觉,从脚底生起来,让萧湘差点忘了他是谁,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熟悉,让她情不自禁就想起了许大成。
萧湘再次故作镇静地看了看名片上的字:“杭城挚爱婚庆工作室,许大雷”,萧湘就点了下同意,加上了微信。
参加了这样的婚礼,萧湘还真是醉了。但愿,林祥没有看见自己的丑态,但,谁知道呢?回到家,她悄悄开门进去,老公和女儿已在梦乡了。萧湘给萧珍发了条“违心”的微信:亲爱的,不好意思,今天单位加班,我没法过去,在此祝贺你新婚快乐!幸福美满!
“谢谢亲,萌萌哒。”萧珍的微信马上进来了。萧湘傻傻地盯着手机发了会呆,“你到家了吗?看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许大雷的微信也进来了。萧湘稍许犹豫了下,回复了三个字:“谢谢你。”
“不客气,明天见。”许大雷马上回复过来。
明天见?萧湘不禁心头一笑,我怎么可能与他还能再相见呢?不过,这个男子的名片,萧湘还是想都不想就放进了包里,人家干吗送自己回来?难道天底下真有这么善良的男人?看起来还是个小年轻,出来混也不容易,要是有什么生意,也给他留意介绍下,也算是报答人家今天送我回来。
萧湘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自从章峰背叛自己后,萧湘即使是换了房间,也无法入睡,而这一夜,因为许大雷的出现,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