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诗意村庄》时,我正在病中。这本书的到来,正好符合特殊时期的心理营养需求以及日常阅读喜好的植入。
村庄,是生命的故乡,它遮天蔽日,郁郁葱葱。一抹风的诉说,一刀田的心事,一片草的灵动,一条河的庄严,都是故乡最为浓情的诗意存在。
作者生于秭归,是位朴实的诗人。本书,写的是屈原故乡乐平里的那些为诗而生的农民。写那些干净而安静的山水。写他对故乡的朴素深情。
作者的感觉是敏锐而又理性的。那些泥腿诗人,他们活得辛苦而又清苦,却在诗中自得其乐。作者对他们写实的生活场景折射出精神与生活的矛盾性。他们的生活,于他们是平常,对于读者却有疼痛。有疼痛感,无论对于读者还是作者,都是有希望的事情。作者力图用诗人对诗人的理解与尊重,让读者动容。不是同情,胜过同情。生活在“诗人们”面前露出的强大与无情,“诗人们”在生活面前的狼狈与凄惶,都是微妙的残酷。面对生活的重重挤压,却不失精神上奋争向上的勇气。他们苦耕劳作,忍受各种回绝、遗弃与挫折,但他们有接受忍饥挨饿的准备。他们觉得,柴米之外,写那些诗歌,是很重要的事。一切如果甘心情愿,艰涩之中必有美好。作者站在理性的角度,努力还原村庄诗人们最为真实的生活场景。没有个体经验的激烈抱怨,也不作苍白无力的讴歌赞美,更无推波助澜的言说呐喊。留白处,才是最为得体的叙说方式,最为真切的理性表达。
作者的语言是俏皮而又洗练的。“本来彼此都相看两不厌,都有说不完的平平仄仄”、“整天,不是太阳醉,就是月亮醉,一年,不是时光醉,就是风声醉”、“乡亲们的目光有温度,每天在稻田里扫上几遍,稻子就会热燥起来”。诗一样的语言,把朴实的风景写得灵动而又曼妙,让人心生无限向往。这是内力,是深厚的积淀,更是感情的贴切表达。文字是有生命的,它们会动,会说,无声处,村庄的生灵都在文字间舞蹈。它们从字里行间走出,从诗意村庄中走出,从优雅娴静的山水中走出。眼前,是一片开阔的高地。文字的表达是无限延伸的,语言的运用却是有限度的。就像我们自身的种种有限性。承认,并且节约,语言之中更多了力量。
作者的幽默是达观而又略带苦涩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乐平里的人们,安贫乐道,淡定从容。怀抱诗意,安然栖居。那个住在破烂吊楼子里的杜青山,“清风可以灌满他的土屋,可以歇憩,可以绕梁,可以掀动他的诗页”,那个豁嘴郝大树,“让世俗见鬼去吧,做个局外人吧,在山里看老鹰飞,闻桃花香,写乡土诗,岂不悠哉”,“他在诗中点亮了自己的明灯,在孤寂中找到了思想”。轻松的文字里,幽默不时弹跳出来,忍俊不禁时,却掩饰不住微微的苦涩。这些诗人们,我们还敢像对待寻常诗人们,对他们说一声伟大,说一声了不起吗?更多的,是希望他们的生活真能够像诗篇一样,充满无限想象而又辽阔高远。普世价值里,亮堂的生活,与诗意的接近,或者,让诗歌更加亲近,是不是更为温暖一些?
罗曼?罗兰说过,生活中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在作者笔下,这些泥腿诗人们,他们活得平静而坚定。他们曾经寻找过出路,曾经做过一举成名的美梦。比如那个豆腐诗人谭家臣,去北京,想证明大事情都不全是北京人做出来的,屈原故乡的人也行。但他们在路断梦醒之际,依然初衷不改,他们活得比从前更加从容,因为他们看到,上世纪做不完的事情,可以这个世纪来做,一天做不完的事情,可以一生来做。在清醒的贫困里,只求有诗下酒,不醉不归。这种英雄主义,是这个精神世界荒芜,心灵贫血的当下,需要尊重及保留的。
感谢作者,带给我们一个美好而又诗意的村庄。我们星夜兼程,披星戴月,我们的灵魂,我们的阅读,从一个领土到多少个异邦,文字中的村庄永远浪漫而又真实,抽象而又具体,无限接近并且能够到达。
作者周凌云先生,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文如其人。朴实、善良、诚挚、幽默。他习惯站在故乡的背后,用深邃的眼,敏锐的心去洞察,去表达,去发现,去记录。兴味起落,挥笔飞白。深情款款,惜墨如金。故乡的一草一木,琐琐碎碎,遍布在时间的褶皱里,撒满在光阴的创痕里。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村庄永远是他心目中最为干净的角落。
曾认真拜读过他先前所写的部分散文。都执着于一种洗练、高雅、有节制的抒情和略带苦涩幽默的格调。他的文字敏感而不孤独,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暗含淡淡忧苦。他习惯收敛,习惯节俭,懂得节约文字,懂得珍惜文字。习惯用日常片断所唤起的气氛,让你产生一种心领神会的共鸣。这些属于文字的冷硬与微暖,是文字的魅力,是站在文字后面的人的魅力。
很珍视这样的文字。它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匮乏,还有生活中那些已经削弱,并让我气喘吁吁的东西。原来,它只属于一部分人。属于那些安心修为,认真写字的人。现有的文化生态里,总有保持内心安宁的人。同时,也让我知道,优秀的作家需要与时尚保持距离,与生活无限贴近,与大地亲密接触,以更高远的视觉审视生活。
诗歌是这个世界的意外。因为屈子,这个叫乐平里的村庄被重新注入意义。因为诗意村庄,诗歌之风生生不息。
岁月快马扬鞭,村庄踯躅独行。变是恒常,村庄留在诗意的文字里,为那些从故乡到异乡,再回到故乡的人们慷慨解囊。
太阳底下有座村庄,它叫乐平里。
明天会下雨吗?这座诗意的村庄一直醒着吗?
很想在某个阳光微暖的午后,去乐平里走一走,看一看,不求今生会吟诗,但求感受诗意村庄乐平里的温度、温情、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