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是清凉世界的一曲悠扬笛音。也是需要诚心去完成的一桩事情。《长恨歌》置于案头许久，内心的宁静促成了对它的阅读。
王安忆的《长恨歌》，曼妙低回，哀婉缠绵，尽心尽力，冷静冷艳的去描述一个女人一生的高低错落。而为这一生的低回慢转作了垫底的，是用语言铺陈的虚张声势的流言。
那个旧时代的上海，每一个里弄都有着肌肤相亲般的性感。久居不散的梅雨季节黏稠而又迷离，屋顶上的自由灰鸽子目光哀怨凄楚，破旧的自行车穿行在老旧的时光里，墙壁上的青苔泛着垂涎的光泽，晚归的夜行人不知进了哪条里弄，屋角的野草静悄悄的伸枝展叶，屋檐下站着一对母女在议论着媳妇或者嫂子的是非，每一个推窗而入里，都有一个娇嫩的闺密在临窗轻语，夹杂着腥甜气味的空气里有来路不明不为人知的心事……它们在文字里盘旋，在密匝的旧上海时光里盘旋。它们是一个时代的明证，无声无息，有始有踪。这些时间的道具，站在故事的开场，盛大而且庄重，用了极多的笔力，极好的演绎，详尽而奢艳的铺陈，只为了带领一个女人繁华的上场，然后经历衰落。曲终人散，冷冷清清。生活的物证劫后余生，娓娓述说着旁观者的难过。
旧上海，繁荣无尽，夜夜笙歌。所有时尚与奢华在那里集合。滚滚而来的浪潮，有不明就里，人云亦云的热闹。那是极尽形式主义的附和。他们像一股潮水，被浪头追着朝前走。这样的热闹，不是高山流水的，不是阳春白雪的，不是曲高和寡的。那份热闹里潜藏着随时会坍塌的废墟。热闹的光影背后，在随时沦陷的时尚背后，清新雅致的女孩王琦瑶浮上时光的水面。
她是典型的上海女子。对时尚有着与生俱来的先声夺人。她知道自己适合什么，她对潮流的把握纹丝合缝。她出生卑微，平易近人，心比天高。如果她存心做个普通旧上海里弄的女儿，过寻常女儿的生活，生命也许要温暖许多。然而，在她尚能触摸社会棱角的时候，便成了虚荣的奴隶。也许是一种反叛，也许是一种本性使然。她的不归路从虚荣开始。
三条棱角分明的线索，让一生的辛苦遭逢一目了然。第一条线索是王琦瑶一生的遭遇。生得丑未必不幸福，生得美丽未必幸运。王琦瑶属于后者。所有人间兴衰的开场都是波光潋滟，热闹非凡的。从偶然的一次陪伴好友去片厂闲逛，到被导演相中，继而登上摩登杂志的封面，再到时尚派对的主角，最后到选举上海小姐。从看到一个女演员扮演遭人暗杀的女尸，到她的暮年遭“朋友”谋杀。人生其实充满了玄机。时光在洞察中，已铺设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当事人绝不自知，只是怀了心事朝前走。她成了时尚的代名词，美丽交际花的头筹。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被吹捧被羡慕的高度，未必就是幸事。不受人关注的幸福，在那个时代也具有普世意义。她的悲剧在那个时候已经启程。人们看她的眼光意味深长而又满怀嫉妒，她在人们复杂的眼光里顺其自然成了不好形容的女人。她心高气傲的周旋于男人之间。上床，堕胎，私生女。从最云端的女孩成为最卑贱的女子，最后还死于无人同情的他杀。唾弃与同情之间，一声叹息。
每个人的故事大都是从友情出发，然后衍生出友情以外的附加值。王琦瑶概莫能外。沿着友谊这第二条线索出发，我们看到她的人生起起落落，与友情这个物件从未分离。从第一个上场的她的仰慕者吴佩珍，到身家富贵的同学蒋文丽，再到落寞时期偶遇的严家师母，再到暮年时期女儿薇薇的同学张永红。这些友情都带给她不落俗套而又结果语焉不详的情感故事。这些友情都不是清泉般的洁净明朗。它们是各揣了心事的。但因为人生路途上讲不清道不明的寂寞，因为要一种陪伴才能衬托各自的价值。王琦瑶实在是美丽夺目的，时光在她身上没有意义。人生几十载，她们成为了人生途中的可以说话的伙伴，友谊却如水淡薄。分歧，分开，再聚首，仍然是各怀鬼胎。如此，命运里的朋友本就是屈指可数，知己更是千金难求。
爱情是贯穿一生的线索。王琦瑶的爱情，从照相师程先生到要员李主任，再到外婆乡下的阿二，再到康明逊和萨沙，乃至老克腊。他们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喜欢着王琦瑶，却又不能善终。她只是生活舞台上的一个演员，却被生活逼着走。爱情如玫瑰可以滋养寻常巷陌，而生存却是当下的实际存在。程先生是一颗心全维系在她身上，她心肚知明。但生存总在爱情跳出来的刹那，及时给了当头一棒。她明白程先生的好，便有了高高在上的骄傲。世人皆如此，谁将爱先出口，便低了三分。因为这份深爱，她选择不承诺。而不承诺是一种心安理得，是一种走到最后还有个依靠的滑头与手腕。
她选择了李主任，做了小。她高高在上的心在爱丽丝公寓里日渐枯萎。命运到底还是无情，李主任乘坐的飞机失事，一个小女人的命运自此从高峰跌落低谷。绚烂的芳华从此一蹶不振。
情缘如水，去了又来。乡下的阿二，见着她的美，便不愿醒来。但王琦瑶的心早如沧海，她只是存了暧昧来打发苦痛的光阴。王琦瑶从乡下重回旧上海。她认识了康明逊和萨沙。康明逊是真爱她的，无奈的深爱里有着痛人心肺的苦楚。两个人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纵使相爱也是徒劳。她怀了他的孩子，他却无肩承担。她的未来已没有指望，孩子成了唯一。流言四下飞瀑，萨沙成了垫背的靠山。萨沙也是存了些微的爱意的。但终是情场浪子，一场别离，再也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这样的语言，极适合程先生。他将半辈子的光阴，都消耗在了王琦瑶身上。他在王琦瑶最无助的时候，无怨无悔的照顾着她们母女。渡尽繁华，王琦瑶再不会拒绝程先生的爱意。然而，程先生是唯一的君子。他深知只有恩没有爱的情意，终是不告而别。
美人迟暮，江山易帜。枯井黄沙，夜夜凉薄。时光穿梭，回不去了。
曾经的王琦瑶，美如天使下凡尘。岁月是个导演，心灵的素娟上便落满了字词句段篇。曼妙转身的除了似锦繁华，还有更深更重的落寞和惆怅。
时间造就历史，也腐蚀人性最初的纯真。所谓荣耀，不过云烟，留不住的风景，竹篮打水。在被歹人扼住咽喉的时候，四野空旷，除了月光，什么都没有。人生何寄？不如归去。
五月，青黄不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似是而非的季节，天空有飞鸟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