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所里,刚过十一点,关庆成在订卷宗。所长问:“杨老万那事整利索了?”
关庆成没好气地说:“没有,我整不了。”所长问:“怎么了?”
关庆成说:“我让人给王凤林捎信,他不来;又下了传唤证,让乡里的通讯员给送去,他不来,还把传唤证给撕了。”
所长发火说:“啥?他敢撕传唤证?胆肥了!”他对我说,“走,小李子,跟我去一趟,就在本村。”
我俩又上了挎斗子,刚拐过两道街,就看见一家门口人来人往的,门前搭起帆布大棚,热气腾腾的。走近一看,王家正在办喜事。
王凤林正喜笑颜开地迎来送往,看见我们来,脸色立刻就变了,怒气骤然而生,菜案前一个矮墩墩的小子操起了一把切菜刀,虎视眈眈着我们。我心里一惊,怪不得关庆成请不动他,怪不得他敢撕传唤证,山里人最讲的是脸面。这时候你惹他,他不和你拼命才怪呢?我提心吊胆看着所长,这出戏他咋接着唱?
好多人都围过来,那气氛有点剑拔弩张的。
所长走到王凤林面前,往他前胸打了一拳说:“你啥意思?你儿子结婚咋不告诉我一声?你的喜酒我喝不得?你不告诉我,我也来了。”所长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往王凤林手里一塞,指指我,“所里新来的,小李子,带他来跟大家混个脸熟。我们俩的,一点小意思。”
王凤林一愣,半天才缓过神来,满脸笑容,说:“里面请,里面请。”我俩被请到上座,摆酒上菜重开宴,接着敬酒的陆续不断,先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后是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所长来者不拒,一饮而尽。王凤林也来敬酒,敬完酒扒着所长的耳朵说:“明天,我就把钱送到派出所。”
所长说:“你直接给杨老万送去算了,连缓和缓和关系,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王凤林连连说:“行,行,我听你的。”
那操菜刀的小子也来敬酒说:“赵叔,我也敬你一杯。”
所长说:“二驴子,我喝可是喝,你以后少给我惹事。老大不小了,干点正经的,以后也像你哥说个好媳妇,好好过日子,行不?”
二驴子也像他爹说:“行,行,我听赵叔的。”所长高兴了,又一饮而尽。
所长把衣服解开,敞着怀,端着酒碗去了别的桌。
“来,张大头,干一个。我听说,你做的豆腐有从耗子洞挖出来的黄豆?那可不行,那豆子有毒,吃出人命来,我可法办你!”
张大头晃着大脑袋说:“就一回,再不敢了,来干。”
所长干了又倒满杯,高高地举起来:“崔高丽,屋立独立,苏里马西肖(朝鲜语,我们俩个干一杯)。怎么不高兴,告诉你,高丽不是骂人,金日成提议要和南韩建立统一的国家,国名就叫高丽共和国呢。但是,高丽是高丽,高丽棒子就不行了,哈哈哈。”
那崔高丽站起来说:“一罗布大,一罗布大(朝鲜语,没关系,没关系)。”
所长说:“你老婆的精神病怎么样啊?可别犯了,那次犯了,光腚跑出来了,可把人愁死了。没法,把我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了。你老婆挺漂亮,皮肤白,乳房也大,挺好个人,你给她好好地治治。”
崔高丽连连说:“治了,治了,一年地没犯了,现在天天豆浆的喝,白白的,胖胖的有。”
不知为什么,他说天天豆浆地喝,满桌人都偷偷地笑。
所长挨个喝,就是没和一个人喝。那人一条腿,和所长年纪差不多。他就是陈万和,残疾军人,每月有补助,他没事,在道边摆个修鞋摊。
那天,所长喝得酩酊大醉,是我开摩托把他拉回家,回家倒头就睡,鼾声震天。
小莲就埋怨我说:“你咋让我爸喝这么多酒啊?你也不管管他。”我说:“除了你,谁能管了他?”
小莲也笑了说:“以后你就管,就说,我让的。”我说:“我是你啥人啊?”
小莲说:“昨天晚上你来我家,我爸咋说的。”然后红着脸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