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岔路口,所长把摩托拐过去,所长说:“今天公办私事了,去湖沿村,把菊香那黄豆打赌的事一捎整一整,知道为啥带你来,你司法理论高,到那儿能说明白,我和老关东跑西颠的还行,讲理论都啥也不是!”
拐过一个山脚,我眼前豁然亮起来,高山谷壑中一块巨大的明镜展现在我眼前,湖风如旋,不时地打起冲天的烟泡,搅得天昏地暗,迷迷蒙蒙的。这就是举世闻名的镜泊湖吗?
所长的摩托下了湖,专拣没雪的冰面走,有时干转不走道,有时一踩刹车,整个摩托连人带车就螺旋起来。
所长说:“只有晴天才敢走,赶上风雪天,迷了路,别看只有五里宽,你却怎么也走不出,要是晚上碰到鬼打墙,就是冻死鬼抓替身,干挺着被冻死。”
上了岸就是湖沿村,所长直接去了刘山家,一帮人正在打麻将,看见所长来都有点慌,所长摆摆手:“玩你们的,我不是来抓赌,大冬天不玩干啥去,别整的太大扯就行。”
有人忙说:“小打小闹,玩五毛钱的。”刘山说:“赵所长,你来有别的事?”所长说:“我找你,说说你和菊香打赌的事,她一个寡妇,多不容易啊,你就别占她那点便宜了。”刘山说:“我咋占她便宜,她愿意,我愿意。”
有几个人也说:“真的是他们愿意的,打赌时,我们都在场。”所长:“你们这种愿意不合法。”
刘山说:“怎么不合法了,农村这事多了。”
所长指指我说:“我们所新来的,大学生,你让他说说。”
我说:“按照民法通则的原则,你们这种民事行为是一种无效的民事行为。为什么说无效呢,就是说行为人对行为内容有重大的误解,误解中的一项就是对标的物的误解,从而造成了当事人一方有重大的不利,另一方则获得了超出正常情况下所能获得的利益。你和菊香打赌非常符合这一点,按照民法通则第五十九条的规定,这是可变更和可撤销的民事行为。”
刘山说:“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明白,我们山里人就讲个说话算话,不能拉出屎再坐回去。退一步讲,要是我输了呢?”
我说:“真的你输了,你反悔,法律也支持你。”
刘山笑了:“那可不一定,谁不知道赵所长和菊香的关系。”所长有点火:“我俩啥关系,你说!”
刘山说:“没关系,你能大冬天冷风刺骨地跑来?”所长不耐烦:“你说,你能不能把那豆子退回去?”
刘山也不示弱:“不能,我也不是偷的抢的,你派出所有啥权力让我退回去?”
我说:“严格来说,派出所确实管不着这事,不是和你商量吗。你要不同意,到法院打官司,到法院你赢不了。”
刘山挺硬说:“那她爱哪儿告哪儿告,我奉陪,她有人,我也有人。”
商量不下来,所长领我出了刘山家,然后去了菊香家。菊香家很清贫,两间茅草房,屋里收拾得很干净。菊香很瘦弱,却很清秀,看见所长,她的脸红一下说:“这么快就来了。”
所长说:“我刚才找刘山,他死活不同意退豆子,我们派出所也没法来硬的。这样吧,你到法院打官司吧。”
菊香小声说:“能打赢吗?”
我说:“肯定赢。”菊香就好奇地看我。
所长说:“所里新来的,大学生,法律研究得透,他说能赢就能赢。”出门时,所长掏出一沓钱,都是十元的票,给菊香说:“打官司得花钱,你不宽裕,拿着吧?”
菊香不要,所长说:“就算我借你的,官司打赢了再还我。”
往回走,我没有坐挎斗,坐在所长后边,紧紧地贴着他,我终于忍不住说:“刘山说你和菊香有关系,而且不一般,你应该回避呢。”所长说:“刘山净装狗卵子,都哪年的事儿,他还提。”所长在前边嘟囔着,我捂着个皮帽子,时断时续地听,大意是:
小鬼子占了东三省,所长的爹妈都被杀害了,从小就给地主当半拉子,菊香家没少关照他,菊香比他小两岁,经常在一起,后来就有了感情。1947年共产党过来了,所长就去当兵。菊香一直等着他,等了好多年也不嫁。后来陈万和拎着一条腿回来,菊香就去问。陈万和说,这时候没回来,就是都死了,别等了。菊香就嫁了小莲的舅,等所长回来,菊香都结婚好几年了。陈万和知道自己把话说绝了,觉得对不住所长,就撺弄小莲舅,把自己的妹妹,现在小莲的妈嫁给所长。小莲妈那时就有抽风病,没人敢要,所长没嫌弃。所长结婚第二年,小莲舅上山赶套子,滚了山,被活活砸死了。菊香再没嫁,有人说,她还恋着所长呢。所长有时候也看菊香,菊香有肺结核,是所长拿钱给治好的,那年头,得肺结核,十人九亡。
最后所长叹了一口气,骂了句:“这些个狗卵子。”不知是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