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所长洗漱完就吃饭,吃完饭,刚要上班走,一个人拎着个水桶走进来。所长问:“杨老万,你咋找我家来了?”
杨老万点头哈腰地说:“赵所长,你看,王凤林家的二驴子把我打伤那赔偿的事,当初是你们调解的:说到十月末就给我钱,现在都过去仨月了,他也不给,他不是没钱吗,还给儿子说媳妇呢,光彩礼就给了一万多,你看这事……”
所长说:“这事我知道,是关庆成办的,我上班就给你问。”杨老万点头说:“那好,那我走了。”
所长指指地上的水桶说:“这不是你的吗?”
杨老万说:“自己家鸡下的蛋,吃不了,不成敬意。”所长的脸绷起来:“我家不缺这个,你赶紧给我拿走。”
杨老万“嘿嘿”一笑,转身就走。
所长拎起那桶撵出去,杨老万不回头,竟小跑起来。所长撵不上,骂了句“狗卵子”,“啪”地把那水桶摔出去,鸡蛋碎了一雪地。
我和所长走在上班的路上,碰见的人,没有不和所长打招呼的,点头的,摆手的,连吵带骂的,磨磨唧唧说事的,无论碰到谁,所长都把我介绍一番,话语很简单:“我们所新来的小李子,大学生。”表情很自豪。
要进乡政府大院时,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子,打扮得很时髦,眼描眉,脸擦粉,唇涂红,瘦瘦的牛仔裤,把屁股绷得紧紧的。看见所长,那女子先开腔,用做作的半南方话说:“赵叔哇,不认识我啦?”
所长看了看说:“你不是小浪子吗?怎么好久不见呢?”小浪子说:“这些年我去深圳啦。”
所长问:“深圳好啊,回来干啥?”小浪子说:“我想回来发展啦。”所长疑惑不解地:“回来发展,发展啥?”
小浪子说:“啥都可以啦,练歌房,洗头房,按摩房,随便的啦。”所长说:“你说的啥?乱七八糟的,我不明白。”
小浪子就放荡地笑:“这在深圳是很普通的啦。”所长和我进了院,所长说:“这女子不是个好玩意儿,别看岁数小,十几岁就到城里当码子,睡的男人能拉一车皮。”
我就哈哈笑,所长也笑。
关庆成早已来了,炉火红红的,屋子暖烘烘的。
我们刚坐下,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走进来。所长问:“你不是南沟村的常林吗?这么早,来干啥?”常林没说话,挨个点了一支烟,点完烟说;“赵所长,有个闹心的事,你看咋整?”
所长头不抬地问:“啥事?”常林说:“我丢了二千元钱。”所长依然头不抬:“是丢,还是被盗?”
“是被盗。”
“有线索吗?”
“有。”
“你说说看。”
常林小声说:“我怀疑是刘军。”
“刘军是谁?”
“我们一个村的。”
“你能弄准?”
常林犹犹豫豫地:“有点弄不准,可不是他,又是谁呢?”所长说:“你先说说看,咱们再分析。”
常林说:“在南沟村,我和刘军是全村公认的一对好朋友。别说是吵架,就是连脸也没红过。现在虽说都成了家,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两家还是常走动,好得像一家似的。”
所长打断说:“你直接说事儿。”
“那是大前天,我去找刘军,说我家的粮食打完了,老在家堆着也不行,卖了算了,你明天帮我送粮库去。刘军说行。第二天我俩就往粮库送粮,现在卖粮都不打白条子,结算给现钱,我结算出来七千二百多。从粮库出来,我把五千元存了银行。我平时爱打个麻将,就把那二千多元的零头留下来。从银行出来,我就拉着刘军进饭店,刘军说,别下饭店了,回家吃算了,能省几个就省几个。我说我媳妇回娘家了,回去没人给咱俩做。刘军说,没人做就买点熟食什么的。我俩就开车往家走,进了村,路过村里的小卖店,我进店里买了些副食和酒。到我家,我俩就推杯换盏喝起来。我俩边喝边唠,不知不觉中一瓶白酒和五瓶啤酒都进了肚。我还要喝,刘军就拦住了我。他惦记着家,他媳妇身体不好。他起身告辞时,我从衣袋里掏出卖粮剩下的钱,用半张报纸包好,然后套上装猪头肉用过的那个塑料袋,搬过一条板凳,指着头上的阁楼对他说,你把这钱给放到那上边去,我喝多了,登不了高。刘军惊讶地问,放那上干啥?我说这是我的私房钱,不能让我媳妇知道,知道就让她没收了。刘军还笑了说,你呀,让我说啥好呢?他说着就站着板凳把那包钱塞到阁楼上。”
常林说着掏出了烟又挨个发。
所长接过来,边点烟边问:“你啥时发现钱没了?”常林说:“昨天晌午。”
所长说:“你接着说。”
“昨天一早,我被邻居找去打麻将,玩到九点多钟时,刘军找到麻将场,说他骑自行车上乡卫生院给媳妇去抓药,到了我家门前自行车没气了,要用我家的气管子。我正玩到兴头上,就解下钥匙给他:你自己找去吧。刘军就拿钥匙走了,不一会儿又给我送回来。刘军走后,我的牌就背起来,带去的钱输得精光,于是就欠着,另外的人不高兴了,你老欠着没意思,你家就在跟前,回去取呗,我们等着你。我没办法就回家取钱,我回到家,站在板凳上往阁楼上摸,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也许是放得太朝里了?我到外边把梯子搬进来,把整个身子都探进去看,依然是没有。我心里一惊,莫非是丢了?不会的呀,就是昨天的事,谁也没来,家里就我一个人。我突然想起了刘军,钱是他放的,刚才就他来过,准是他吓唬吓唬我,开玩笑拿去了,想到这儿,我倒放宽心了,只可惜麻将玩不成了。中午的时候,我隔着窗户看见刘军骑车子从我家的门前过去了,连往我屋里看都没看,像啥事都没有似的。我想他准是忙着给媳妇送药,等忙完了,就会把钱给送来。整个一下午刘军也没来。邻居紧喊我打麻将,弄得我心急火燎的,我实在等不了,就上刘军家了。到了刘军家,刘军正在给媳妇熬药,见我来了,他跟我打招呼,说今个儿咋没打麻将?我忙接过话头说:输没钱了咋玩。刘军听了问,玩多大的,卖粮留下二千多,这么快就输没了?我就笑着说,哎呀,你别给我装了,钱都让你拿来了,把我吓够呛,我还以为丢了呢。刘军听了一愣说,什么,钱让我拿来了?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拿。我看刘军一本正经的,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也认真起来,我说刘军,咱可是多年要好的朋友,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钱你到底拿没拿?刘军也急头酸脸地说,你意思是信不过我?你问我一百遍,我也是没拿。我说,你要是真没拿,我可要报案了。刘军更硬气说,随你便。这不,今天一大早我就来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们看咋办吧?”半天谁也不吱声。
我说:“这案子关键就是没有刘军作案的直接证据,只是怀疑。”
关庆成说:“实在不行,先把刘军传唤来,给他来个敲山震虎,他做贼心虚就承认了。”
所长说:“不行,刘军要死不承认,你有啥招?还把他俩的关系整砸了。”常林说:“那咋整?”
所长说:“破案,查看现场是第一步。”他对常林说:“往你村的路掏开了吗?”
常林说:“掏开了,啥车对付着都能走。”
所长说:“坐我的挎斗摩托去,快去快回。小李咱俩去。庆成,你在家,抓紧把杨老万和王凤林那赔偿款案整整,今天一大早,杨老万就到我家去了。”关庆成说:“我马上整。”雪道上,所长小心翼翼地开着挎斗摩托,我坐在挎斗里,迎面的风,如刺如芒。
我们来到常林家,所长把那放钱的阁楼仔细地看了半天后,然后打着手电筒爬到阁楼里,细细地观察起来。突然,他发现阁楼的墙角处有一个小碗口粗的老鼠洞,他往洞口里照了照,让常林找了根铁丝,弯了一个钩,伸进鼠洞里往外勾,只勾了两下就勾出来一个塑料包,打开一看,里面正包着刘军那二千元钱,有一部分已经被老鼠嗑得豁牙半齿了,不过到银行还能换。原来包钱的塑料袋上有香味,老鼠就给扯到洞里,盗贼竟是那馋嘴的大老鼠。所长把钱交给常林说:“你是狗卵子吗?”
常林笑嘻嘻地点头说:“我是,我是。”
“狗卵子”是所长的口头禅,不光所长说,山里好多人都这么说,这狗卵子是啥意思呢,我没法问,后来听长了,就体会出,坏人,不地道的人,鲁莽的人,毛草的人,说话办事违反常规的人,反正一切有过错的人,都可以用狗卵子来代替,关系很好的人,说话不见外的人,也可以互相戏谑地叫狗卵子,谁也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