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庙前兀自乱作一团。巡防统领黄忠浩看见道台大人扑跌在地上,忙抢上前扶起。朱益浚强抑心中恐慌,问道:“那革命党……捉住没有?”旁边众位大人纷纷爬起,相互验看,亏得都没大伤。独张绍欣仍哼哼唧唧地,满脸污血倒在地上,却是被子弹打穿了耳朵。
朱益浚待场面稍定,便召集众官员进入庙内,说道:“诸位大人!大家切莫惊慌。看刚才捣乱那厮,不过是孤身一人而已。料想乱党昨晚遭受我军重创,已然元气大伤,谅他们再也无力反扑。我镇竿城素来蒙受朝廷厚恩,从未被反贼、土匪攻破过。如今尚有道标兵丁六千余人、镇标兵丁五千余人,军粮三十万石,枪支弹药不计其数,难道还怕坚守不住?
“昨晚交战诸位是亲眼目睹。我大清帝国之国运昌盛、皇上之洪福齐天,于此可见一斑。乱党贼子不堪一击。那些所谓之‘革命党攻占武昌’、‘长沙光复’云云,全是一派胡言,实乃乱党欲动摇我之军心,恶意编造之词也。诸位切不可轻信。我等守住城池,上可以匡扶社稷,下可以佑护身家。诸位大人务必齐心协力,共剿乱党!”
众官员齐声答应。朱益浚重新部署了城池防御,又下令道:“如今非常时期,不必再循卜卦之例。捉住乱党,一律格杀勿论!”众官员听了,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原来这“卜卦之例”,在明清两代一直是湘西统治者大规模镇压反贼的主要手段之一。盖因这个地方民风悍勇,不服“王化”,贫民起义时有发生,各村村寨寨、山山岭岭间的土匪更是层出不穷。官兵前往进剿,通常不是吃了败仗,就是扑了个空。于是,有些官兵便就近捉些贫苦百姓邀功请赏,渐渐形成惯例。可以想见,倘若捉来的这些人都按“乱匪”处置,不消几年,附近百姓即使不被杀光,也会逃光,那时节又到哪儿抓“乱匪”去?于是,有人想出了这么个法儿,每回捉来的人,都有个“卜卦定生死”的机会,阴卦者处死,阳卦者放回。
只不过这么一来,官兵虽然回回受奖,土匪、反贼却越剿越多。有些人卜得阳卦回家,不几日又被抓回。勾叭寨苗民吴老生居然连续三次被抓,次次都卜得阳卦回家。最后一次回到家中,忽然口吐白沫,指天画地,通起神来。一个原本“斗大的字识不得一个”的贫苦农民,忽然变得“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能识前生后世,能算阴阳八卦,画下神水神符与人吃下,不但百病祛除,而且刀枪不入。远近平民闻讯蚁附,很快就发展成一支无坚不摧的“神兵”队伍。这便是湘黔一带持续了数年之久的“神兵起义”。
闲言少叙。且说道台大人朱益浚发下密令后,各营兵将当即在镇竿城内大肆捕杀“乱党分子”。在革命党光复军第二次进攻、镇竿城终告光复之前,短短七天时间,就杀人将近一千。当真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朱益浚回到府中,已将近半夜。他来到书房,刚准备解衣就寝,隐约听得屋顶“咔哒”一声,似有夜行人光临。他心中一惊,忙侧身探出窗外,果见一条黑影无声无息一闪即逝。他大吃一惊,想起日间大闹法场的青年苗人,不由得心中发毛。当下不敢声张,悄悄去寻找护院家丁。
那黑影掠过屋顶,伏在墙头四处观察了一会,飘身而下,来到一处浮雕窗花的木格子窗前,将鼻孔凑上去轻轻一吸,果有一股芳香脂粉之气。黑影暗喜,正欲撬窗,听得里面有人娇声叫道:“香草,你去吧,我要睡了。”香草应道:“是,小姐。我给你放下蚊帐就走。”
黑影听得这么一说一答,早酥麻了半边身子。待那香草打开房门,他一纵身掩将过去,轻轻将她点倒,侧身滑入房内,反手将门带上。小姐听见声响,睁开眼来,朦胧中看见一条黑影来到床前,奇道:“香草,你又回来干什么?”
借着微微烛光,黑影望见纱帐内那小姐面色晕红、双臂裸露,不由得心中狂跳,一招“野马分鬃”撩开蚊帐,伸指一点,正中那小姐胸口。那小姐还未明白过来,已然全身酥软,动弹不得。小姐正在吃惊,只见一个面目黝黑的瘦汉跃上床来,和身压在被上,俯在耳旁轻声道:“朱小姐,在下是松桃府原守信。前天在大街上目睹小姐芳容,今日得以亲近,真是三生有幸!”
他声音虽小,朱小姐却如遭五雷轰顶,“嗡”的一声,几乎晕厥过去。张嘴欲呼,却叫不出声来。惶急之时,眼泪便如泉水般簌簌落下。
原守信瞧见,心中欲念更炽。他奸淫过不少良家妇女,从未见过这般貌美如花又气质高雅的官家小姐。当下狞笑一声,说道:“小姐莫急。待会儿销魂的时候,我会解开你的穴道,让你高声大叫的。哈哈!”伸手便欲往被褥里掏摸。
突听得门外人声嘈杂,纷纷叫嚷道:“抓刺客!捉拿刺客!”“哐当”一声,房门被人踢开,数名大汉端枪冲入,当先一人厉声喝道:“兀那刺客!还不出来受死?”
原守信吃了一惊,满腔欲火登时化为乌有。他见这些大汉俱是手持快枪,心中暗暗叫苦。不过他也算经历过不少险恶,这番陷入重围,也不惊慌。把心一横,展开双手将小姐连人带被抱了个结实,跃下床来,森然道:“小子,你家小姐在我手上。你们不要她的命了,只管动手便是。”
几名家丁见到这份光景,也不敢轻举妄动。原守信将小姐撩在胸前,“喀嚓”一声,踹开窗户,跃了出去。
原守信一到窗外,登时又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窗外也密密地站了一排人,俱是手持钢枪,将出路堵死。当中一位锦服老者——正是那道台大人,喝道:“何方鼠辈,敢到我府中撒野?放下我儿,饶你不死!”
原守信哪里肯听,手中抱着小姐,冷冷说道:“我是革命党敢死队员。快些让路!我到了门外,自会放下你家小姐。否则老子拉动炸弹,大家一起炸死!”众家丁见他将小姐扬在前面开路,不敢硬顶,后退几步,便到了院墙之下。
朱益浚见到如此光景,料想女儿纵然不曾受辱,传扬出去,也免不了受人笑话。何况,以他堂堂道台之尊,如何肯受人挟制?当下高声道:“冰儿,休怪阿爹无情了!”一扬手,“啪、啪、啪”数枪击出。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院墙上溅起数点泥团,刺客与小姐却均已不见。
原来原守信见他开口,知情不妙,恰在他开枪之前提气一纵,霎时间飞上墙头。那几枪便尽数击在墙上。
原守信暗道:“好险!”不敢停留,展开轻功,很快逃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