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守信几个起落,便将道台大人一干人等远远地抛在身后。他想起这位独揽湘西三府五厅十四县军政大权,号称“半边抚台”的道台大人今晚被自己着实羞辱了一场,眼下又有美人在抱,心中得意之极,几乎就要笑出声来。正寻思到哪儿找个僻静所在,去享受享受这难得的艳福。忽听有人轻轻叫道:“伙计,今晚收获不小哇。来来来,按道上的规矩,见者有份。分一半给我吧。”那声音不大,却是清晰异常,仿佛就在耳边。
原守信心中一惊,刹住脚四下一转,方才看见对面瓦墙上斜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月光下,这人脸含微笑,长衫胜雪,左手持着一柄玉骨摺扇。
原守信听他不是朱道台的人,稍稍有些放心,当下微一沉吟,便念江湖口诀道:“原来是江湖上的朋友!哈哈,‘通天彻地独行客,三江四海是我家’。请问仁兄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他报了身份来历,却没讲出姓名。那人尚未回答,他瞧着那人手中摺扇,猛地想起一事,脱口道:“你莫不就是……田三怒?”心中陡地一沉。这田三怒武功高强,既抗官府,又诛恶徒,在湘黔一带颇有侠名,随身常带的便是一柄摺扇。眼前此事,不知他会怎么处理?
果然那人点点头道:“原来是松桃府哥老会的朋友。不错,在下便是镇竿城田三怒。如今兵荒马乱,伙计浑水摸鱼,这一着实在高明。只不过我镇竿地小人穷,不知仁兄取的是哪一家的不义之财?”他先前听见枪响,便悄悄赶来,看见原守信神色慌张,背上布包又隐然是个人形,心中已然起疑。
原守信惟恐时间耽搁太多,给朱道台的人追上来就危险了,当即将脸一沉,说道:“我是革命党光复军敢死队员。昨晚的打仗你见到了么?今天天王庙前杀人你见到了么?你既是江湖道上的朋友,我看你还是别来搅这浑水的好!”
田三怒更是起疑,微微冷笑道:“革命党?不会吧。我到常德府见到革命党造反,那都是响当当的好汉,怎么会深更半夜掳人财物?你扛的是长枪么?是炸药么?都不像呀。”一言未毕,倏地跻身近前,左手一招“游龙戏水”点向原守信眼眶。原守信举手隔挡。哪知他这一招乃是虚招,右手早使一招“探囊取物”,夹手将布包夺了过去。
田三怒触手便知布包里是个女人无疑。回身将布包放在瓦上掀开一角,果然一张秀丽的脸庞露了出来。他脸色一变,目光电一般射向原守信道:“咱们在道上混饭,劫夺大户那是替天行道,却是严禁淫辱妇女的。这规矩难道你不知道?”
原守信见他一伸手便从自己手中夺了人去,知他武功高出自己许多,右手暗暗扣了一枚钢镖,口中说道:“田兄休要误会。这个女人乃是奸细,我正要拿她回去审问。快还过来,耽误了革命党的事,你担待得起么?”
田三怒见他口口声声不离“革命党”几个字,心中暗想:听说哥老会全都入了革命党,莫非真有其事?说道:“这明明是个女子,怎么会是奸细?革命党昨晚吃了败仗,早已走远,怎么你还向城内走?嗯,她是不是奸细,我一问便知。”说着,便要替那朱小姐解开穴道。
原守信大喝一声,右手一扬。田三怒只觉寒光一闪,利刃已到跟前,匆忙之中顺手一抄,将钢镖抓在手中。他怒喝道:“这种卑鄙小人,纵然是革命党,也留你不得!”将手一扬,也是一镖回掷。原守信侧跃避开,一招“举火燎天”便欲进击,突见一管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自己的额头,冷嗖嗖的一阵阴气逼人。原守信一惊之下,顿时呆若木鸡——田三怒左手之上,那柄摺扇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支亮晃晃的勃郎宁手枪。原守信怔怔地对着枪口,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下跪求饶,还是下手硬夺。只见他双腿一晃,突然挺胸,竟是将顶门凑了上去,冷笑道:“原来你是靠这个家伙打天下的。别人都说田三怒是个英雄,今日一见,哼,也不过如此!”大声道:“你开枪吧。我若皱一皱眉,便不算好汉!”
田三怒顿了顿,道:“我若就这么杀了你,谅你也不服……”收回手枪,正待再说。原守信哪敢犹豫?一个筋斗往后翻出,半空中扔下一枚黑点,“嘭”的一声,炸出一团烟雾。田三怒急忙后退,终究晚了一步,吸进了一大口。那原守信却已逃远。田三怒霎时只觉得口中发甜,一阵天旋地转,暗道:“不好!这烟有毒。”提起布包便往大街上跃下。
这时已是深夜,大街上一个人影也无。田三怒暗运内功将毒气压住,再来打开布包。只见那少女皓臂如玉、酥胸半露,一张俏脸在月光下看来,也依然是明艳动人。田三怒暗暗喝了一声彩。那朱小姐经过如许奔波,情绪已稳定下来,苦于穴道未解,无法说话。
田三怒道:“姑娘,你莫害怕。我解开你的穴道,就送你回家。”说着倒转扇柄,在那圆润的肩窝上轻轻一点。朱小姐全身一松,忍不住喘了几口气。田三怒道:“姑娘,你家在哪里?你被坏人掳走,家里人肯定都急坏了。”
朱小姐本已平静下来,听他提及此事,立时又脸色惨白,低下头,恨恨说道:“革命党!该死的革命党!”
田三怒心想这事若张扬出去,恐怕对革命党不利,便道:“姑娘莫要误会。那人只是个寻常蟊贼,不是什么革命党。”
“他是的,他自己说的。”朱小姐仍咬牙道,“还说叫什么‘原守信’!我一定要杀了他!”
“什么?他是原守信?”田三怒大吃一惊。怪不得这家伙如此奸猾,原来便是松桃府有名的采花大盗原守信!早知如此,真不该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只是这人一向只在贵州活动,从不踏进湖南半步,这次却为何例外?
那朱小姐毕竟是到省城念过几年书的,过了一会,又平静了下来,抬头道:“多谢你救了我。你叫田三怒,是么?大恩大德,日后定当报答!”爬起身来,抱着双臂,便欲走动。
田三怒脱下长衫披在她身上,心想这姑娘年纪虽小,处事倒很老练,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里?”问过之后,却暗暗有些后悔。如此打听一个姑娘家的名字,似乎太过唐突。但见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答道:“我叫冰芝,我家在道……道门口。”
田三怒一阵高兴,正欲再说,突觉一阵晕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心知不妙,竭力调整了一下气息,说道:“冰芝姑娘……我中了那恶人的毒烟。现在毒性发作,不能送你回去了,待我叫两个兄弟来……”掏出一枚“流星”,擦了擦,往上一掷,“啪”的一声,半空中闪出一团火焰,星星点点,光彩夺目。
不一会,街头转角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田三怒松了口气,立刻“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甜水,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