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时常背弃生活又时常靠近生活,自觉地逃离孤独、难过、自卑,以此期盼能得到广阔天地的那天。
一
今天我要讲的是一群有梦想的青年的故事。
吴瑶,二十三岁,知名大学本科毕业,工作一年,辞职准备留学。她的闺密,苏琦,二十二岁,知名大学本科毕业,工作一年,辞职准备留学。齐夏,三本大学毕业,预备找工作。
这三个女孩子,前两个家境殷实,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每家都有余钱。齐夏的家境则不太好,是靠助学贷款才完成的学业。
可在她们看来,友情与金钱无关,讲的是个投缘。齐夏虽出身贫寒,但举手投足都有股子优雅气质。
用吴瑶的话说,齐夏能把白开水喝出现磨咖啡的感觉,能把地摊货穿出晚礼服的贵气。而她则是反着来,一千块的裙子穿身上都能穿成熊样。所以,吴瑶打心底钦佩齐夏,只觉她卓尔不凡,与众不同。
而在齐夏看来,吴瑶与苏琦也跟别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同。她们俩家境虽好,却很有自己的想法。
就拿吴瑶来说,她是个很有抱负的写作者,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为此,高三那年不顾家里的反对,孤身一人去北京学写作,吃了很多苦头,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的境界都不一样了,总让人有种太阳般发亮发热的即视感。即便是艺考失败,可她到了大学也没有放弃写作,时不时逃课旅行采风,继续她的写作事业,也颇有些本事,在大大小小的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方块文,虽然赚的稿费只够喝上两顿酒。
苏琦比之吴瑶就更为不凡。据不完全统计,苏琦到高中就已经看过了五六麻袋的书籍,全然不是言情小说,而是实打实的各国名著。稳扎稳打上了好大学,读的是高大上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拿着奖学金,谈着小恋爱,混得风生水起,虽然最终钱都用在了谈恋爱上,而且结局还不怎么美好,可她依旧是个牛×的人。
齐夏有时候会觉得,这世界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呢。有人出自泥沼,还没有本事自己爬出去,因为一无是处没有能力,如她。有人本就是生在金银窝,还那么积极向上,本领非凡,时时提醒着命运偏公,如吴瑶、苏琦之流。
其实打心底,她也不太赞同吴瑶的说法,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所谓的优雅与贵气。实际上,也许是内心的自卑感在作祟,她不愿任何人看到她的贫穷,也不想在谁的眼里看到怜悯,所以哪怕是烧着父母为数不多的血汗钱,她也要尽力能跟别人活在一个平衡点。谁说只有有钱人才能进出咖啡馆,也没人明文规定,穷困就应该摆在明面上,哪怕只是面子功夫,那也要做足了,这样才能保护好她小小的自尊心。
就是这样的三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成为了闺密,她们一直过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柴米油盐的问题从来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内,有人只考虑所谓的艺术,有人只注重高傲地活着,有人只在乎形式主义。
这一切,开始有所变化,大概是从她们都各自毕业开始。
二
吴瑶和苏琦比齐夏大一届,于是先行毕业。
大学毕业以后的吴瑶找了份编剧的工作,其实更多的时候就是修改别人的剧本,工资很低,不够她每个月的挥霍,时常还得靠父母的接济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即便如此,还欠下了不少信用卡债。
她时常跟苏琦与齐夏抱怨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没有人懂得欣赏,她觉得这份工作让她压抑,她决心要找到另一个出路,但她又十分厌恶家里总是说她不踏实,工作了还老向家里伸手要钱,这让她气急败坏,觉得自己的艺术事业得不到理解与支持。
苏琦也拒绝了父亲安排好的事业单位的好工作,找了个书店打工。跟她最爱的书待在一起,工资也常常入不敷出,也需得向家里伸手,这也让她感到矛盾尴尬。可她又不愿像普通人一样找份高薪却不喜欢的工作,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因而只能生活在这样的纠结里,闷闷不乐。
她不像吴瑶急脾气,也不太抱怨,只是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都是loser,却又不知道自己low在哪里。”
齐夏则安慰她们说:“你们只是缺少机会,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一鸣惊人,功成名就。”
吴瑶听了这话,停止了抱怨,骂了一句:“该死。”闷声喝掉了一杯鸡尾酒。苏琦用吸管搅动酒里的冰块,冰块在水里碰撞,发出压抑的撞击声。
不久,吴瑶辞了职,苏琦也紧随其后,齐夏刚好也毕业找工作。因为吴瑶家里给她在市区置办了一套房子,于是三个人理所当然地住在一起。
吴瑶离职的初衷,是下了一个决定,她觉得再工作下去也没什么前途,为了发掘自己的潜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她决定出国留学,继续深造。当然,这个决定是她一个人的决定,家里人并不知晓,在她看来,即便知道了,他们也会顺着她,绝不会反驳。
苏琦则是向往着英国的生活氛围,所以打算去英国留学。她和吴瑶都需要约莫一年的时间准备,住在一起也算互相促进。齐夏在找到工作前,觉得跟她们俩待着也算有照应,最主要的是,她们俩不会看着她朝不保夕。
在这期间有个小插曲,吴瑶谈了场十分短暂的恋爱。
她喜欢那个才华横溢的男孩子,他会写漂亮的文,是知名杂志的编辑。她觉得他就是她的精神伴侣,还一度为他动了放弃出国留学的心思。
可不到三个月,吴瑶就感到伤心了。原来那个人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他世俗而自私,频频跟她谈起柴米油盐的价钱,还时常说她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间疾苦。她原本都忍了,可他最终还是跟她提了分手。
分手那天,他推开她递过来的手,语气冷漠而凶狠,他说:“吴瑶,你就是个纨绔子弟。你以为你是追求艺术的艺术家?完全不是。你干什么花的不是你爹妈的钱?离了你爹妈你根本活不下去!我没办法跟你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因为你根本不懂生活。”
吴瑶伤心欲绝,在苏琦和齐夏面前控诉这人的无情。
第一次,齐夏没有安慰她,而是瞥了她一眼,点了根烟。苏琦依旧沉默,却连看都没有看吴瑶,起身往房间走。
夜半无人语,偌大的房子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息,窗外的野地里有蛐蛐卖力地嘶吼,和着蟾蜍抑扬顿挫的呱呱叫声。吴瑶靠着落地窗,看了看楼下的万家烟火,闭上了眼,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了谁的哭喊声,是成群结队的蚂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心,细细碎碎扎得生疼。
三
没过多久,齐夏找到了工作搬出了吴瑶的房子。她走的时候跟吴瑶说:“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些年都做错了。我们逃避了本该承担的责任,无情地将它压在了最亲的人身上。我已经不想这么自私了。”
吴瑶没看齐夏,她专心致志地写着一篇言情小说。直到齐夏出了门,她才停下了手,眼泪滴落在电脑键盘上。她抽噎了一会儿,又狠绝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继续泰然自若地打字。
苏琦从房间里出来,提着硕大的箱子。前一天,她就说了暂时不去英国留学了。她想再工作一段时间,英国怎么都是要去的,但至少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她也不会去找别的工作,再回到原来的书店,那是她喜欢的,她不会放弃,无论是什么,但不放弃的前提是不依靠任何人,能顶天立地地站在大地上。
吴瑶冷哼一声:“就你们最有骨气,走就走吧。”她啪地合上电脑,冲进了房间,重重地甩上了门。太阳从东移到西,房子里再没有任何声音,隔壁有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撞击声,若有似无的饭菜的香气散在空气里。
吴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床尾瑟瑟发抖,她很想哭出声,可是她的倔强不允许她哭。哪怕是知道错了,她也不允许自己承认那是错。她还是要按照原定计划出国,哪怕两三年都是挥霍家里的钱,哪怕真的是纨绔子弟,那又如何?
“我只是没勇气,我只是太害怕,我只是被保护得太好,我只是不相信我能够靠自己活下去。我需要索取,才能证明被爱。”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它们沉寂在她内心深处,被巨大的恐惧感掩盖。等那个声音湮灭后,她拿出了手机,拨了父亲的电话。“爸,我没钱了,给我打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