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峻的部将路水、匡术,结伴来向苏峻请示:“大将军,此番三吴起兵,军中纷纷传言是王导送出太后密诏,将士们心中有气,御敌时牢骚满腹。末将们请求处死王导和太后及文武百官,以示同朝廷决裂的决心,大家没有退路,则势将死战到底。”
但是苏峻素来尊敬王导,他不忍下手:“王导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岂可轻易杀之。”
匡术大为不满:“大将军不杀王导,一旦城破,他到时可就六亲不认,要取你的人头了!”
“王导与我交好,宁可王导负我,我绝不负王导。你不要再言杀字,我意已决,誓不灭王。”
匡术大为失落,与路水一同返回自家营房。一进客厅,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竟然是王导在房中等候。匡术不由得大叫:“好你个王导,竟然敢独自一人前来送死,难道你不知我刚刚向大将军请求把你处死!”
“匡将军,本官请问,我与你有仇?”
“无仇。”
“有恨?”
“无恨。”
“既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恨,你何苦要求苏峻杀我?”
“与我个人无仇无恨,但我恨你以太后密旨,鼓动三吴出兵,使我方处于下风,一个大好局面眼看要葬送在你手中。”匡术说时咬牙切齿,“我恨不能扒尔之皮,抽尔之筋,食尔之肉,方解心头之恨!”
“匡将军,你千方百计想坏我性命,究竟是为何人?”
“当然是为苏峻大将军坐天下。”
“你认为他能成大事吗?”
“照眼下的形势,只怕他难逃失败的命运。”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匡将军一代英雄,何不扶保大晋,这是正统,且又方兴未艾,四方勤王兵马业已云集,苏峻败局已定,良禽择木而栖,改投大晋,由本官引见,保你高官厚禄,何苦为苏峻殉葬。”
路水抢先答道:“王导大人身居高位,有他保荐,我们不愁日后的荣华富贵,匡将军,弃暗投明吧。”
匡术一时无语,显然已经动心。
王导再加劝说:“匡将军,路将军已看清形势,苏峻同伙祖约,业已兵败逃至历阳,苏峻已是孤掌难鸣,临阵反戈正其时也,莫要错过这大好时机。”
路水已明白匡术的心思,代他答道:“王大人,我们意欲投诚,应当采取何种行动?”
“二位将军驻地距官军白石垒最近,带兵前往彼处,本官可知会对方接应,可以兵不血刃地进人官军大营。”王导告知,“即刻暗中收拾行装,明日早饭后便可行动。”
“就按王大人所说,也请大人把家小带好。”
“放心,我即刻派家人前去白石垒通报。”
次曰早饭之后,王导全家并路水、匡术及几千人马,平安地开向白石垒,待苏峻得到消息,这几千人马早已成为官军的座上宾了。气得苏峻大发脾气,下令其子苏硕领部将匡孝,带八千人马冲击赵胤的营寨。一阵猛攻,把赵胤营寨冲得七零八落。官军四散奔逃,犹如惊弓之鸟。观战的苏峻见状万分兴奋,决心要扩大战果,他跨上战马,抄起开山巨斧,呐喊着冲向敌阵。他的马快,人也是生力军,很快便超过苏硕、匡孝二将。叛军见他们的大将军冲锋在前,也大都气势如虹,奋勇冲杀。正追得兴起,轰隆隆一声巨响,苏峻连人带马跌人了挖好的陷坑里面。上面苫着的一层苇席和薄土,也随之塌陷下去。与此同时,败逃的赵胤也掉转头杀回来。庾亮、温娇也从左右各率人马掩杀过来。原来这是陶侃设下的诱敌之计,他们万万没想到苏峻能够亲自冲锋在前。苏峻落人陷坑后,陶侃的部将彭世、李千手疾眼快,分别将手中的长矛投向苏峻,正中其身,登时血流人亡。苏峻的尸体,被官军挑上来。士兵纷纷上前用佩刀削下他身上的肉,用以泄愤。当肉被削没了,还把他的尸骨用火焚烧。最后,苏峻的尸骨已是一星半点也不见了,堪称是搓骨扬灰了。
叛军见他们的首领业已阵亡,越发没有斗志。在官军围剿下,如鸟兽散一样溃逃。苏峻的弟弟苏逸,好不容易收拢到五千残兵,带进城中闭门坚守。
成帝司马衍仍然留在城中,王导的出走,使他失去了主心骨,但也充满了期待,他相信王导会组织人马解救他。叛军溃败和官军大胜的消息,特別是苏峻已在战场上被碎尸万段的喜讯,令成帝喜不自禁,他向右卫将军刘超要了一杯酒以示庆贺。
侍中钟雅提醒成帝:“万岁,苏峻败亡自是可喜可贺,但敌人有可能把仇恨发泄到陛下身上。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万岁遇险,应抢在敌人前面,设法把万岁送出城去。”
刘超表示赞同:“应该让万岁逃离魔窟,我们再去找建康令,计议一个稳妥的逃离方案。”
“对,此议甚佳。因为只有建康令有城门的钥匙,没有他的配合,我们就难以出城。”刘超、钟雅为成帝换上平民百姓的服装,二人左右护卫着成帝刚刚走出太极前殿的宫门,迎面恰与苏逸和一队将士相遇。苏逸断喝一声:“哪里去!想要逃跑,白曰做梦!”
刘超上前挡住苏逸:“想要如何冲着我来,不可惊吓着皇上。”
苏逸怒喝一声:“把刘超、钟雅给我拿下!”
将士上前动手,给二人上了绑绳。成帝哭喊着护着二人:
“别抓他们,没有朕的圣旨,你抓不得他们。”
“滚一边去!”苏逸凶神恶煞一般把成帝推个趔趄,给上了绑绳的刘超、钟雅每人一个耳光。
“你怎么打人?真是个奸臣!”成帝哭哭啼啼地说。
“打人,我还要杀人呢!”苏逸恶向胆边起,拔出刀来,斜肩带背,把刘超、钟雅先后劈成两半。
成帝吓得捂上了眼睛:“你坏,你是个大坏蛋!等朕说了算的时候,非把你碎尸万段。”一个偏将匆匆跑来:“报告大将军,官军攻城甚急,我军守城快要守不住了,大将军快去看看吧。”
苏逸也顾不上成帝了,转过身就往城头上跑去。此时,各路官军已经得手,陆续攻上了城头。苏逸声音嘶哑地叫喊着:“给我顶住,顶住!”
赵胤已爬上城来,见到苏逸,冲过来挥刀直取。苏逸拼死应战,官军越聚越多,一员官军偏将从他背后刺来一枪,正中苏逸肋部。苏逸中枪痛得他难以再舞动手中剑,赵胤跟进一刀捅进他的肚腹,五脏六腑都给他翻拾出来,扑通倒地而死。
偏将曹据奉王导之命,破城后即进入皇宫太极前殿,在殿宇一角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成帝:“皇上,末将奉司徒大人之命,特来找寻万岁,幸喜陛下一切安好,末将也可以告慰天下了。”
“朕险些被苏逸那厮所杀,真是劫后余生。”成帝说时还在啼泣,“没想到朕还能活下来。”
“万岁,叛贼苏逸已被斩杀,皇上自此可以安享太平矣。”曹据把成帝抱到龙位上面,“末将在此专门保护陛下。”
少时文武百官相继来到,大臣们在王导率领下,向成帝行三拜九叩之礼。在山呼万岁声中,成帝又找回了当皇帝的感觉。大家看看破败的宫室,不约而同地议起了迁都事宜。
温峤率先提出:“建康宫宇,大多化为灰烬,不堪万岁居住,倘圣上迁都豫章,臣定当筹措钱粮,为万岁打造豪华的宫殿。”会稽内史王舒怎能容忍温峤把持皇帝:“要说富有,天下当属三吴,皇上迁都会稽,东南形胜,百姓富足,广有钱粮,强过豫章多多也。”
各实力派的言论,无不是宣扬自己的势力所及之地,如何如何适宜迁都,全从各自的利益出发。
王导见众人各不相让,他不能不发话了:“众位大人,以老臣之见,晋国之都只宜在建康。此地有长江天险,且位于华夏之中,一旦国力强盛,即可渡江北伐,号令天下,非此地莫属。”“这皇宫处处断瓦残垣,皇上在何处栖身,总不能让万岁过叫花子一样的寒酸日子。”温峤在和王导叫板。
王导已是胸有成竹:“皇上,老臣已在宫内四处巡视过,唯建平园较为完整,可以居住。臣建议陛下暂以此园为行宫,且克服一时困难,容老臣整修殿宇后,再行迁居宫室。”
成帝本就对王导有所依赖:“就依王大人,朕不想迁都。”
一切安顿下来,经历了苏峻这样一场叛乱,弄得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山河破碎,宫室倾颓,人们自然要追究责任。温峤郑重提出:“庾亮身为国舅,国家柱石之臣,一意孤行,逼反苏峻,使得国家险些覆亡,他难辞其咎,理当处以重罚!”庾亮自己也知罪状昭然:“臣万没想到苏峻竟然铤而走险,兴兵为乱,致使国家遭难,情愿受到责罚。”
庾太后破例走上殿来:“皇上,国舅对你对朝廷都是一片丹心,尽管出了偏差,可他本意是好的,不可过于责难,以免寒了忠良之心。”
成帝怎敢违背母后的懿旨,对庾亮委实是从轻发落:“这是国家和社稷的劫难,并非舅舅的过错,舅舅暂且离朝放个外任,做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镇芜湖,都督扬州、豫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
庾亮欢天喜地上任去了,可朝中大臣们大都愤愤不平。陶侃在此次平叛中功勋卓著,他带头表示了反对:“国舅之过殃及国家臣民,其莫大焉,理应砍头谢罪,今不治罪反倒委以重任,天理何存,人心怎服!”
太后毕竟还在摄政:“陶大人平叛之功尽人皆知,哀家亦记在心头。但居功不该持骄,国家大事自有万岁料理。皇上对国舅的安排并无不妥,陶大人当知为臣者忠诚事君,万不可悖逆君意而为。如此指责君上,岂是忠臣所为。”
这一番话,几乎就把陶侃指成了奸臣。陶侃直气得有话说不出,在金殿之上,干张嘴说不出话来,一急一气之下,竟然招致中风。在御医的护送下,陶侃被送回了府中。
陶侃自此一病不起,沉湎于床榻之上,约有半年之久,病情越来越重,竟致不治而亡。这样一来,他的职务出现了空缺,坐镇荆楚,都督荆、江、雍、交、广、宁、梁、益八州的重任该由何人承担,朝中出现了分歧,对人选莫衷一是。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做出决定,这重要军职还是交由庾亮执掌,由他拥兵镇守武昌。这样东晋的朝政格局已基本形成,即朝中文官以王导为首,朝外武将以庾亮为首,即二人文武共治的局面。
如果这种局面得以维系下去,对成帝来说,不能说不是一个较好的选择,朝野皆可稳定地运转下去。王导年事已高,东晋咸康五年”七月,王导病殁。庾太后怎能放过这大好机会,旋即令庾亮之弟庾冰为中书监、扬州刺史、参录尚书事,把持了朝中文职大权。这样一来,整个晋朝的权力,便全都掌控在庾氏—门手中。毕竟人算不如天算,东晋咸康六年奶)正月,庾亮在过足了掌权威风之后病死。庾太后怎肯让外人染指兵权,即令庾亮之弟庾翼,接掌了镇守武昌的兵权,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并加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完全控制了东晋的武装,使得庾氏在东晋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其实,成帝于咸康五年即已加冕,改元,亲政。可他长期受制于太后和舅氏一族,已经缺乏了独立从政的勇气和胆识,一切依然一如既往,完全是太后和舅氏一族说了算。他在治国上没有任何建树,亲政以后还仍然是个傀儡而已。做皇帝他唯一可以称道的是,生活比较节俭。有一次,他打算在皇宫后园建造一座射堂,以备自己练习箭法。可是当工部测算出需费四十金时,他觉得太贵,不值得靡费这许多资财,竟然作罢。
成帝这十几年的皇帝生涯,一直都是在战乱中度过,而且他没有一丝做皇帝的乐趣,觉得皇位不过是个牌位而已。终朝每日都是在太后和庾氏舅族的淫威下生存,过的是担掠受怕的曰子,每一天都是在郁闷中过活,再加上常常温饱难继,成帝体质极其孱弱,才只二十二岁,正是人生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却是疾病缠身,到了咸康八年〈342〉的六月,他已然一病不起了。
国舅中书令庾冰,此时未免动起了脑筋。成帝驾崩已是去曰无多,继承人的选择摆在了面前。如果按照惯例,就应该是成帝年幼的儿子继位。这样一来,皇后就要临朝听政,而他的权力就将大为削弱。因而他决定,要以成帝的同父异母弟司马岳为继承人。这样一来,皇帝与他的甥舅关系不变,他在朝中的权势地位也可确保无虞。在廷议时,庾冰却提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国家面临强敌,宜立年长之君。”
同为中书令的何充明确反对:“父子相传,乃千古定规,一旦改变,或引发萧墙之变。”
庾冰却以威逼的口吻对成帝说:“万岁之后皆在童稚,不能临朝视事,而外敌虎视眈眈,为国家计,当立司马岳为帝,万岁以为然否!”
成帝已是气息奄奄,他担心若反对庾冰之议,自己亡故之后,剩下孤儿寡母,会遭到舅父喑算,慑于淫威,他只能表示赞同:“国舅所言极是,朕准其所奏,就立司马岳为储君。”
庾冰又提议:“万岁,为了确保大晋江山永远为司马天下,臣建议由微臣、何充、尚书令诸葛恢及武陵王、会稽王为顾命大臣,万岁以为如何?”
“国舅考虑周全,皆依所奏。”成帝勉强说出同意之语,他已面临死期,还能如何。
几天以后,成帝晏驾,时年二十二岁。司马岳即皇帝位,是为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