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素颜回头看了二人一眼,依稀猜到这二人应就是齐未然的酒友了,齐未然素来头脑简单,结交的人多半是能惹事而不成事的狐朋狗友,偏他自己拎不清,还以为自己注重义气。
丁当听不下去,愤而争辩,“两位公子这样说怕是不妥吧!明知我家公子酒后易闹事还偏偏要灌醉他的可是二位公子,率先砸了酒坛的也是二位公子,我家公子便是受二位公子引诱才将这酒楼砸得稀碎,如今两位公子怎能撇清关系,置我家公子于不顾?”
其中一人看了丁当一眼,一脸厌烦,“区区下人,这里哪有你插话的余地,还不滚到一边去?”
“就是,也不怕我等告知齐兄,让齐兄鞭打于你。”另一人附和道。
对于这两个狗仗人势的小人,齐素颜着实厌烦至极,然而不等她开口,林闻天已皱着眉头吩咐手下,“让他们闭嘴!”
待两人被掩住口,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林闻天的视线最终落在齐素颜的身上。
“姑娘如何称呼?”
“齐素颜。”
听到“齐素颜”的名字时,林闻天点了点头,竟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他将纸扇收拢,用扇子的一端敲打着左手手掌,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带着审视和研判。
齐素颜坦然直视他的眼睛,由着他打量。
终于,他收回视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淡淡问道,“齐家可愿意一力承担赔偿事宜?”
“当然不愿意!”齐素颜回应得干脆利落,事是三个人惹的,没道理让齐家自己吃了这闷亏,齐未然拿另外两人当兄弟,他们显然拿齐未然当冤大头了。
微微点头,林闻天道,“姑娘方才说要处理家事,姑娘请便。”
齐素颜交代丁当去取一桶新打的井水来,而后拎着水桶,径直走到齐未然面前,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当口,举起水桶,冲着齐未然兜头浇下。
虽是盛夏,新取的井水仍是透心的凉,齐未然的酒劲顿时醒了一大半,他“蹭”地坐起身,犹自懵懂,“发生何事?发生何事?”
擦干净蒙住眼睛的水迹,待看清举着水桶的齐素颜时,诧异道,“小妹,你这是……”目光越过齐素颜,齐未然终是注意到了所处的环境以及一地的狼藉,他敲了敲头,似乎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丁当。
丁当忙道,“少爷您方才把云鹤楼砸了,店家让咱们赔五十两银子,我回去取银子时,夫人不在,二小姐就跟来了。”
几句话之间,齐未然已缕清了前因后果,他摇摇晃晃着起身,对齐素颜道,“小妹莫怕,我们赔偿人家一些银两就是了,你先回家,大哥会处理好的。”
闯了祸,还不忘安抚她,齐素颜不知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他可以赔得起五十两银子,赔得起大理寺丞之子的命么?今日嗜酒恶习不根治,他日便会后患无穷!
齐素颜不再理会齐未然,而是环绕云鹤楼一圈,细细打量楼内各处。不得不说,云鹤楼着实精致,楼中古琴棋盘、笔墨纸砚、玉璧木雕应有尽有,或摆于高处以作装饰,或存在一角留雅士取用,无论如何,未能遭齐未然毒手。
齐素颜拿起砚台,转头问道,“此物是否名贵,价值几何?”
众人犹在愣怔,不知齐素颜意欲何为,唯有林闻天一脸漠然,冷冷回应,“此乃寻常端砚,并不名贵,不过纹银二百两而已。”
到底是权贵人家,说话口气就是大,齐素颜表面淡漠,心里已瞠目结舌。二百两?还不过?
“这玉璧呢?”拿起那块圆形的白色玉璧,齐素颜又问。
“寻常雪璧而已,价值二百两。”
齐素颜点了点头,忽而高举起玉璧,往地上狠狠砸了下去。
“哗啦!”
玉璧被摔得粉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同时伴随着齐未然惊愕的声音,“小妹!”
齐素颜头也未回,再举起那块砚台,不由分说,又是狠狠一摔。
随着砚台落地,齐未然终于回过神来,他醉意尽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齐素颜面前,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小妹!你为何如此?你疯了不成?这叫我们如何赔得起?爹会打死我的!”
“疼!”齐未然手劲太大,齐素颜下意识地便喊了出来。
齐未然忙松开手臂,脸上的表情又心疼又委屈,“小妹,闯下这么大的祸,我们如何是好啊?”
“罢了罢了,你别闹了,赶紧回家去,大哥来想办法!”
四百五十两,于齐未然而言,甚至于齐家而言,已经是“大祸”了,这便够了。小打小闹从来不能让他长记性,齐素颜要的就是这场可以让他长记性又不至于赔了性命的大祸而已。
“祸,是大家一起闯的,小妹自然不会让大哥一人承担。”齐素颜的实现转向被架着的两人,目光变得锋利无比,“大哥不是还有两位兄弟么?相信这两位兄弟也不会袖手旁观。”
伸手摘下绑住两人嘴巴的布,齐素颜眯起眼睛,“两位说,是也不是?”
两人都已经被齐素颜这一波操作吓呆了,如今听她准备将祸事转移到自己身上,连连摇头否认,“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是你们砸的,我不过是砸了个酒坛而已。”
“齐兄,你别怪兄弟不义气,你也是知道的,我二人家境普通,莫说这几百两,便是几十两,也足可以要了我的命了!”
“令尊堂堂伯爵,想来区区几百两定不在话下。”
“……”
不过是些酒肉朋友而已,二人表现,全在齐素颜意料之中,却显然在齐未然意料之外。他素来重义,原本便无意让这二人掺和进来,然而听他们如此干脆的撇清干系,仍不免伤心。
他低着头,神情难掩落寞,“两位兄弟所言有理,是在下……”
“大哥!”齐素颜出声打断,气势迫人,“你坐一边去,从现在开始,这里不需要你说话!”
“小妹……”齐未然声音渐低。
齐素颜厉目横陈,齐未然只觉呼吸一窒,一时竟不敢回应,只抿了抿嘴,老实地坐到一旁。
“四百五十两,三家均分,各付一百五十两,两位以为如何?”齐素颜再问。
方才齐未然已然松口,那两人便不愿意再搭理这个小丫头片子,只侧过头不再说话。
齐素颜一声冷笑,对林闻天道,“林公子,你亲眼见证三家砸了云鹤楼,既然大家都无力解决此事,所谓子债父还,烦请林公子将三家父亲请至此处,共同商讨赔偿事宜。还多还少,还请长辈说了算!当然,若是连长辈也无法解决,那就告到官府,由官府裁决便是。”
事情是越来越大了,两位显然都慌了。
他们的视线转向齐未然,带着求助,齐素颜拦在中间,阻挡了他们的视线。眼见两人已恐惧到颤抖,齐素颜冷哼一声,大声斥道,“你们与我大哥相交,想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你们劝酒时,你们开始打砸时,未曾想过此时么?”
“堂堂七尺男儿,既敢惹事,却又惧事,莫非不知羞耻?”
“不就是百两纹银么?我替二位交了便是,还请二位从此以后离我大哥远些,我大哥可高攀不起二位这等朋友。”
虽是冷嘲热讽,二人也生生受了,毕竟他们终于躲过了这场祸事。林闻天让人放开他们,二人涨红着脸,几乎是落荒而逃。
齐素颜长呼一口气,接下来,该轮到她对付林闻天了。她在云鹤楼里这么嚣张,亲手砸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还能坐在一旁淡定自若的看热闹,不知他是心宽,还是在等着秋后算账。
“林公子,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步就借到了楼上的雅间里。林闻天摆弄着茶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齐素颜,当先发问,“不知齐姑娘是打算现银还是银票支付?”
瞧他神情,分明是看出她没钱的,齐素颜挑了挑眉,她虽然穷,但是她有一腔真诚啊!
坐到林闻天对面,齐素颜双手托腮,委屈又可怜,“林公子,小女子虽出自伯爵家,奈何家道中落,朝不保夕,一时怕难以将银子交予林公子。素闻林公子大人大量,心胸宽广,想来定能容小女子一段时日,可是如此?”既压低了自己,又抬高了林闻天,以齐素颜上一世对林闻天的了解,估摸着他多少也要怜香惜玉一点。
然而,齐素颜到底是估摸错了。
只见林闻天忽然近前一步,双目直直地盯着她,似要透过她的表象看穿她的灵魂一般,他道,“姑娘眼下楚楚可怜之态,与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判若两人,姑娘莫非有两副面孔?”
齐素颜摊手,“孔老夫子有言在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若示弱可博得林公子些许同情,获得少许通融,小女子便不亏啊!”
林闻天仍是一副不咸不淡地模样,“姑娘倒是个实在人,只是在下与姑娘非亲非故,本无通融之理,姑娘样貌又非倾国倾城,在下更无通融之心,在商言商,姑娘还是另谋他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