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丁凌霄说话,大哥齐未然已经开了口,“爹,我们书院也有很多有识之士的,您怎么不让我帮小妹看着点,偏要舍近求远呢?”
齐民一声冷哼,“你?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以为我会不知道么?你怎能和凌霄相比?你不给我惹事,我就要烧高香了!”
这个齐未然,由大夫人所出,与齐轻语为同胞兄妹。想来是因为齐素颜年龄最小、脾气最好之故,齐未然对齐素颜倒是比对他的亲妹妹还要亲厚,多年来,齐轻语一直对此十分不满。
只是这齐未然有一恶习,即嗜酒贪杯,每喝必醉,每醉必闹事,齐民因此十分头痛,三年后,正是因为他在一次夜宴上醉酒失手打死了大理寺丞之子,致被判秋后问斩,任父亲如何周旋,最终也未能挽回他的性命。
当时薛平任大理寺八品评事,为不得罪自己的上司、影响其仕途,薛平自此便和齐家人断了联系,还让丫鬟监视齐素颜,避免她再接触齐家人,以致于齐素颜后来被逐出薛家,宁肯流落街头,也无颜再回齐家了。
想到齐未然,齐素颜既觉得遗憾,亦觉得亏欠,是以说起话来,便格外轻柔,气势也敛去大半,“大哥豪爽义气,周边朋友定也是杰出才俊,小妹的婚事自然也要靠大哥的。”
几句奉承话一出,齐未然顿时笑眯了眼睛,显然十分受用。
齐素颜冲他嫣然一笑,再看向齐民,话锋一转,“只是爹,您也知道我快出阁了,从小到大,我总在这齐府里看书绣花,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呢,以后嫁人了,怕是出去的机会就更少了。”
“所以,我未出阁之前,能不能偶尔出府转悠转悠,见见世面呀!”采集化妆饰品和材料,与人交涉,都要出府的,偷着溜出去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齐民虽然一直寄希望于女儿们的婚事来光大齐家门楣,然而对于这个乖巧的小女儿,他到底还是疼爱的。
眼见她眼波流转间带着乞求和期盼,齐民心中一软,下意识地便要应下来。不想不等他说话,夫人陈盼已经开了口,“女子不在闺阁,却整日想着外出,成何体统?”
“莫说让外人笑话,便是你的安全,谁又能保证?你若实在想出去,三日后我去庙里上香,你跟我过去便是了。”
陈盼便是齐轻语的生母,也是齐家的大夫人,与齐轻语一样,看不起齐素颜的出身,有齐民在场时,她对这个庶女尚能有几分好脸色,齐民一走,基本就剩下冷言冷语了。
陈盼不喜欢齐素颜,是毫无疑问的,然而只要齐素颜仍如上一世那般乖巧听话守规矩,在她的掌控中,她倒也不至于过分苛责,只是偶尔克扣齐素颜的月钱,不顺她意时惩罚齐素颜一番而已。
当然,她有一个底线—这个下贱之人所生的女儿的前程决不能好过她的亲生女儿。
大夫人的阻止,在齐素颜的意料之中,微微蹙眉,正要回应,却见齐未然冲她挑了挑眉。
心知他是担心自己言多必失,得罪了大夫人,齐素颜感激一笑。
接着,齐未然开口道,“妹妹想出去看看,便让她出去嘛,哪会有安全问题?当她大哥我是摆设么?再说了京城治安素来良好,想来也不会有心怀不轨之人。”
“这……”大夫人顿了一顿。
齐未然已出言打断,“好了,娘。我保证,只要小妹想出去,我一定跟着她,她去哪,我就跟到哪,你看如何?”
对于唯一的儿子,陈盼对他的宠爱比对齐轻语有过之而无不及,齐轻语的要求,陈盼尚有回绝之时,对于齐未然,陈盼几乎有求必应。
左右齐素颜出不出去也无关紧要,便是出了事也与她无关,陈盼干脆道,“也罢!素颜既有出府之心,偶尔出去一次倒也无妨。未然就不必跟着了,毕竟学业要紧,整日跟在自家妹子身后,让人看了倒要笑你没出息。”
齐素颜轻舒一口气,没想到出府一事竟如此容易。重活一世才知道,那些当年以为难于逾越的沟壑,其实只要她稍稍争取,便可轻易跨越,或许上一世,为难她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她自己。
原想找个机会劝齐未然戒掉酒瘾,以免日后悲剧重演,不想未等齐素颜开口,便听到了齐未然醉酒砸了云鹤楼的消息。
彼时正是晌午,齐素颜刚整理好包裹打算出府赴约,便见丁当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对在院子里打扫的齐伯道,“齐伯,少爷把云鹤楼砸了,他现在醉得人事不知,楼里的人让我回来拿银两去陪人家钱呢!”
齐伯一声长叹,“少爷怎么又惹事了!”
“老爷和夫人昨日便去庄子了,这几日都回不来,眼下无人主事,这可如何是好?”
“要么去找大小姐?她不是前几日才管夫人要过银两,兴许眼下能帮少爷一把。”丁当试探性地问道。
齐伯摇了摇头,“大小姐与大少爷本就不亲,大少爷惹了那么多的事,你几时见她出面管过?何况她手里本就不宽裕,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
虽然知道齐素颜在家,然而齐素颜一无钱,二无能,二人压根也没敢指望于她。
“要赔人家多少银子啊?”见两人急得直跺脚,齐素颜走到两人面前,好奇发问。
丁当苦着一张脸,委屈巴巴道,“五十两银子。”
在江国,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大约十到二十两,大夫人给齐素颜的月银也才五百文钱,由此便知,这五十两银子虽说齐家不至于赔不起,但也不是小数目了,至少父亲回来,齐未然挨一顿家法是免不了的。
齐素颜对这件事还有少许印象,依稀记得上一世是大夫人出面悄悄解决了。惯子如杀子,齐未然后来能闯出那样的祸事,大夫人也难辞其咎。
“带我过去看看。”齐素颜神态轻松。
丁当顿时眼前一亮,“二小姐莫非有五十两银子?那可太好了!如此,老爷便不会知道了,少爷就不用挨打了!”
齐素颜眨巴眨巴眼睛,十分无辜,“我没有啊,没有银两,我就不能过去看看热闹么?”眼见二人犹自愣怔,齐素颜笑道,“走吧,前方带路!”
云鹤楼,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也是安国公林昊的产业,这也是齐素颜在云鹤楼里见到林闻天的瞬间才恍然想起的。
作为国公府嫡子,林闻天是真正的权贵之后,他父亲安国公现任兵部尚书,位高权重,他的姑姑是当朝皇后,其富贵自不必说,便是他的诸多族人也在朝堂里担当要职,虎父无犬子,他自己也是文武双全之人,在京城炙手可热,眼下只待明年参加殿试,入朝为官。
这样一个地位尊崇的人物,能不嫌弃薛平的贫苦出身,愿与薛平为友,可见他虽然眼瞎,但人品尚可。今日他巡视云鹤楼,眼见自家店面被人砸了,却只要求赔偿银两,不得不说此人还是十分厚道的。
齐素颜看着站在酒楼正中把玩着纸扇的林闻天,还是一样的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眉眼间却没有上一世隐隐地忧郁,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英武的精神气儿。
犹记得那时,已是评事的薛平邀林闻天到家里吃酒,席间含笑问他,为何总是偷看丫鬟碧莹,莫非是瞧上了她?
向来冷峻的脸顿时红得通透,只结巴道,“她……嗯……与我过世的心上人有几分相像。”
薛平有意巴结,自然有心成人之美,“这丫头心思玲珑,倒是个可心人儿,不如便送予林兄做个解语花如何?”
不想林闻天连连摇头,“谢薛兄美意,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曾将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终究不是她。”
是个痴情之人,那时的忧郁也多半是因为他的心上人。齐素颜琢磨着,眼下的林闻天之所以全无过往气质,多半是与心上人尚未遇见亦或者正在两情缱绻。
“二小姐,那位公子模样是好,可您别忘了,咱们是来赔钱的。”衣袖被用力的拽了拽,丁当躲在齐素颜身后小声道,听其口气,隐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齐素颜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狼藉和两个被架起来、虽有醉意但仍清醒的陌生男子,和已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的齐未然,无奈摇了摇头,“知道了。”
从容走到林闻天面前,齐素颜指了指一旁的齐未然,“那个没出息的醉鬼便是家兄,家兄不才,坏了云鹤楼生意,齐家定会照单赔偿,只是在与贵楼商讨赔偿事宜之前,可否容小女子解决一下家事。”
不等林闻天说话,被架着的两人已争先恐后道,“林公子,齐家来人了,定会解决此事的,这下你肯放我们走了吧!”
“就是的,把云鹤楼砸成这副模样的是齐家公子,可与我二人无关,你为何要把我二人也困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