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成绩出来了,我呀,县四中,不好也不坏。
小姨打电话来,说大表弟考上县一中了,重点中学,我妈在电话里连夸大表弟有出息,放下电话就拿眼白我,我赶忙拿拖把拖地去。
我小姨是我妈的小妹,平时我们两家来往不是很多,我猜着:从男的那方来看,我爸是城里的干部;我姨夫是小镇上的,早先在镇上的塑料厂,后来塑料厂关门,回家,现在北京,听说是带了几个人贴大理石,也很赚钱,不过也很累。从女的这方面说,我妈漂亮,饱鼻子饱眼,似乎当年是我外婆旺火熟面烘蒸出来的馍馍;而我小姨,生得低眉顺眼的,鼻子小巧,个也不高,不过却有一头的好发,又乌又长又软。小姨不太漂亮,不是那种人群里赫然戳出来的美人,也许,她和我妈在一起是有自卑的,以至有了距离。能让女人之间生出距离的,可能不是财富地位,而是长相。小姨的眼和鼻都没有我妈的气势夺人,可是也很精致,她似乎是我外婆在缺柴少面的情况下花了心思勉强捏出来的,就是说,她原本还可以生得更招眼些,只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留有余地。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我小姨的,她身上自有一种可人之处,让人生出疼惜,以至想和她亲近。
小姨高中毕业后在老家那边镇上的初中教书,不过,好像是代课老师,一直没有转正。听说她结婚简单而仓促,没怎么挑,高中毕业后邻居介绍小姨夫,她瞟一眼就过了,让外公外婆格外省心。可是,我曾七拐八弯地从表姨娘那里听说小姨喜欢过一个人,只是到底没有嫁。我问过她为什么没嫁,她开玩笑说被别人先下手抢了。我替她可惜。
暑假,我妈把午饭烧菜的重任转托给我,我推辞再三,未成。我妈说,现在不学会烧饭,将来嫁出去要受罪的,她还打算把洗衣服这事也转给我。简直要崩溃,我说,再暴政我就离家出走,到小姨家去。我看我妈,大约是对家务已经厌恶透顶,所以借着暑假,分我一份,她好解放一会子。我妈曾在洗碗池边敲着筷子愤愤地感叹说,结了婚的女人困在家务里,就像白娘子因为爱情而被镇在塔里,一辈子出不了头。嘿,哪儿跟哪儿呀,不知道她怎么看《白娘子传奇》的!我同学的妈妈可舍不得她们女儿做家务,说女孩子一双手其实是她的第二张脸,可不能过早糟蹋了。我妈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有时竟然还把自己买的不合身的衣服改给我穿,我是她丫鬟了我!
是第三天吧。才洗好早餐碗,我小姨就来了,我爸妈刚上班去,家里只我一个。小姨带来一只长着鲜红鲜红鸡冠的大公鸡,是正宗的土鸡,那鸡冠摇得可见灵气!自然是小姨烧菜,我打下手,提供工具与作料。中午一盘酱红的红烧鸡摆在桌子中央,啊,好吃。不仅是好吃,主要是香得馋人。旁边围着几盘素的,有翠绿色的南瓜头,嫩黄色的菱角菜,藕红色的鸡头秆,都是小姨带来的。
我爸进门就嚷:真香啊!小妹应该常来我们家!放下包转进厨房,每样尝一筷子,复又坐下来感叹:荤有荤的香,素有素的香。乡下的菜就是不一样,闭着眼睛远远一闻就知道是什么菜。而我们城里的菜,空有诱人的色彩,买回来炒熟了,还等塞到嘴里才能约莫猜出是什么,缺少缠人的气味。如果有一天,我们被这个世界上纷繁的色彩暂时收编,蓦然回首,久久难忘的,我想,也许还是美妙本真的气味吧……我爸又扮成哲学家了。小姨回过头来,浅浅一笑。我妈很不屑,在橱里哐啷哐啷地拿碗,头也不抬地说,尽说些没用的也让人听不懂的胡话!我高声说:有什么不懂的,我爸在用很哲学的方式夸小姨烧菜呢!
吃饭时,小姨和爸妈谈事情,说到租房子。大表弟要到城里来读高中了。
小姨走后,我趴在爸的肩膀上叹说:大表弟读书这样好!我要是有他一半聪明就好了,可惜,我只有作文好,遗传我爸。我妈眼梢子斜斜向着我们一戳,说:你大表弟像你小姨,聪明,当年你小姨成绩好到请几天病假,老师都急得赶忙跑我们家看,坐着都不舍得走,又是送书又是辅导!说完,长长的眼睫毛扣下来,下巴一扬,撇过脸去,弧线扫过我和我爸的头顶,延伸到门外的腰带宽的天空。
我爸低头喝口茶,又举起透明玻璃杯子看里面雨后芭蕉一样鲜艳展开的茶叶,似乎是附和着沉吟道:她聪明乖巧,自然讨人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