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菜市场回来,才看见我们这个小区的外围墙上写了几个大大的“拆”字,红漆刚写的,没干,还在淋,像谁趴在围墙上吐了一摊血,恐怖而恶心。爸和妈下班回来时,我忙跟他们说,他们语气淡淡的,说已经看到啦。拆不了!一时半会拆不了!我妈说,哪有那么容易,我们这个小区,就是半个旧上海,官商匪妓另加一干下岗贫民,什么人没有,哪有那么好说话的!
饭吃过后,我跟我妈说,巷子口好像又来个女的,天天不上班,就坐在门口,打扮得像个媒婆,好胖,屁股落在凳子上,有澡盆那么大。门口还扔了一地啃过的西瓜皮,太阳晒过去,馊烘烘的臭。我妈拿筷子敲我额头,说我尽看这些坏女人!我摸摸额头,解释说,没办法,进进出出,不想撞也会撞上……看老爸去续茶了忍不住又说,我看见那个女的大白天拉一个小老头,不知道我爸天天路过,会不会被人家拽过?我妈从碗沿上翻过一个白眼来:你爸啊……那倒不会!我妈说,可是他也不是好东西。我后悔说出这些话来,勾起妈的伤心事。从小到大,我爸和我妈的每次吵架中,都缠夹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今年这个,明年那个,连我都记不清了。
听说房价开始涨,我妈终于掏出家底,在市里给我哥买了一个大套,还背了点债。这意味着,在老房子拆迁之前,我们家不可能再在县城买新房子了,只能干等拆迁换房子。爸在哥买房子上也是相当热心,这让我相信,我哥也是我爸的亲生孩子。肯定是。据说当年是我妈先看上我爸的,倒追我爸,我爸年轻时一定相当迷人。
姨夫从北京回来,还带来几个建筑工人模样的人,我妈带他们站在院子里,指着屋顶横着竖着在比划。后来,砖,黄沙,水泥在晚上悄悄用小车运进我家院子里,杂乱堆积,进出几乎要翻山越岭,看着就透不过气来。白天邻居都上班去了,几个工人在我妈的指挥下,在我家的二层上再次加盖三层。家里脏兮兮,爸爸的花们通通挤进院角去,地上一串串灰白的脚印重叠纷乱,水泥夹着沙砾。中午太阳好毒,像利箭从正天里径直射下来,工人上上下下搬运材料,我闻到暑热的空气里混合着汗馊味和塑胶鞋里散发出的脚臭味。
黄昏时,一栋木盒子式的小房子已经建成,真佩服他们,我爸说,新世纪的劳动人民最大的本事似乎就是给别人造房子。邻居们一定以为我家的房子不是建的,是天上掉的。不过,想想,他们家也这样。房子里面的简单装潢也耗了几天,已经不像砌墙那样扎眼了,我心里也渐消了做贼的心虚。一个星期后,终于收拾干净。我妈安排我住二楼,原来堆放在二楼的杂物大部分清理出来,我和我哥睡过的摇床,我家的红棕色破了皮的老沙发;一辆我小时候骑的天蓝色自行车;装电冰箱的纸盒和过时的14寸黑白电视机,通通挤到了院子里,没有及时退掉的绿色啤酒瓶,也挤进来,见缝插针。一楼原来我的房间,现在是我小姨和我小表弟住,新建的三楼,自然是我那重点中学的大表弟了,高处不胜寒啦。
真得佩服我妈的聪明,她若是流落到沙漠里,不慌不急,伸开爪子都能刨出一泓清泉来。用我姨夫的力气造房子,造后的房子将来可以为我们赢得新房的更大面积。然后,让陪读的小姨暂住我们家,给我们家做饭洗衣,可以免费得个保姆。看起来,我小姨住在我们家,不用付房租,又在姐姐屋檐下,风雨安稳,是赚了的。其实我妈才是大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