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深秋之后,雨水骤多,有道是“秋雨秋风愁煞人”,与如今的我,倒是非常应景。
由于下雨,连着几天的体育课都暂停在室内体育馆做些伸展动作,女生还好,男生就嚷着直想打篮球。
周冲一直在窗边探头探脑,突然发现雨停了,立刻大呼小叫要出去打球,也不管室外篮球场依旧场地潮湿,招呼杭天赶紧去体育器材室借篮球。
男生们一哄而散,只剩下方娉婷带领着女生们依旧在体育馆做操。
教授女生体育课的柳老师要求女生们除了五大必考项目之外,需要练习一套健美操,因此女生们在练习之前,都互相帮忙拉筋,放松肌肉。
我正帮苏樱推着后背,拉伸脊椎以及小腿的韧带,她一向不爱运动,手脚有些沉重,我正卖力推着,她忽然就急着要起身。
“别推我了,太难看了。”她努努嘴,原来丁衡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站在窗口凭眺,可能是因为学校指派苏士源参加某个竞赛,上节课之后被老师叫去尚未回来,丁衡有点无聊,连篮球都没兴趣打。
我横了他一眼,切!没有苏士源连篮球都不高兴打,这算什么嘛!两人整天腻在一起,难怪被有些腐女YY啦!
丁衡注意到我的眼光,他转身离开体操房,转去隔壁有很多健身器材的房间,那里一般供学校体育特长生所用,但是每当体育课,也会对我们普通学生开放。
我跟着走了进去,反手锁上门。
丁衡正打算在仰卧板上做仰卧起坐,看见我进来,不由皱眉道:“你来干嘛?”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我往他那里走了几步,“我想请你告诉我,为何你说,我就是那个被挖心的巫女。你究竟在那阵前世的迷雾中看到了什么?”
丁衡索性躺着不动,“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不可能!”我有点激动,“你根本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忘记?我不知道你为何那么讨厌我,或许是我的不同,导致了你们不能接受异类。这点我其实能够理解,但是大家同学一场,你看到的对我至关重要,所以我希望……”
丁衡冷冷道:“你真烦。不装可怜的哑巴,变成啰嗦的老女人了。”
我怒视他,几乎有股冲动想要用地上的哑铃砸破他的头,他似乎也有点感觉,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地上的哑铃,“怎么?想动手?”
我鼻子发酸,顿时红了眼睛,“我看你身上热毒很盛,那次用笛子召唤女子夜访,其实是想用女子阴寒的体质来暂时压制热毒吧?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的能力恐怕与我相仿,既是与生俱来,却又不是完全能够掌握。何况你竟然可以轻易回顾前世,那看来你与前世缘分未断,因此要找到热毒的根源必须要从你的前世入手。”
丁衡坐了起来,双手抱胸,眼望别处,表情阴晴不定。
“那我告诉了你,我有什么好处?”丁衡冷笑道,“我把我看到的都告诉你,你倒是可以洞悉过去,解决今生的问题,那我呢?谁来告诉我,我的过去?”
我微微一笑,“还记得白老师总是对我纠缠不休?”
“那个白痴道士?”
我微笑道:“白老师只是想知道经书的下落,若我能回忆起一切,就可以知道经书到底在何处。《宝华心经》乃是东华派一派心血所注,我依稀记得自己只学了些旁支末节,就已经略通道术。其中必然有解你热毒之法,你就不必忍受燥热之苦。”
丁衡似乎略有所动,“要是经书里没有法子怎么办?”
我遥望窗外,悠悠道:“你的前世记忆里既然有我,那说明你我必然有牵系,即使经书里没有解毒之法,我的记忆一旦恢复,至少可以告诉你,你身上热毒的由来。”
丁衡叹了口气,“或许你不信,前世的我,并不是人。”
“不是人?”
“没错!我前世是一条狼。”丁衡的表情有些苦涩,“当然也不是普通的狼,是一条活了上百年的银毛狼王!”
丁衡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其实当时我早就在舞台上发觉白老师很不对劲,像是个木偶,他把你变没了之后,我发现了他用搬运之术的痕迹,就跟着过来了。”
“一直跟着你们到那边的矮木丛,周围就升起了雾气,这时候我想要走,必然会惊动白老师,所以只能闭住呼吸忍耐。但是他的迷香太厉害了,似乎从七窍而入,并非单纯地依靠呼吸,不知不觉间,我陷入了奇怪的幻觉之中。”
我看了眼窗外,健身房在楼道这里有扇窗户,可以看见走廊,我发现方娉婷似乎正在张望,她打算叫我回去么?
丁衡又是一阵沉默,“白老师意图不在我,所以我只是受到了波及。因此我看到的前世十分混乱,几乎都是不连贯的画面,但是我就是知道,那就是我。”
我不敢打断他的回忆,任凭他说一阵停一阵,“那真是非常久远的时代,那年冬天非常寒冷,草原上早已没有食物,我带领狼群从北方草原而下,一直到了沣水边。”
“沣水?”我有点诧异,“那是哪里?”
丁衡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打断,“我活了百年有余,通晓人语,但是说不了人话,也没有人形。我们在沣水与遇上了操练的军队,一番大战,除了我,几乎都死光了。”
“我也一路奔逃,一直到了太行山的最南端。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场奇异的祭祀景象。”丁衡皱眉闭上双眼,似乎在竭力回忆中,“我在逃亡中,不慎跌入山中一个洞穴,我醒来后想要寻找出口,却走着走着,发现洞穴非常宽阔,其中人声鼎沸,原来有个人工凿成的平台,那里聚集了将近百人,平台最上端有个一个石柱,石柱上绑着一个女子。”
我开始发抖,竟然情不自禁跌倚靠在墙边,颤声道:“那……那女子是……”
丁衡说道:“那女子就是你。”
“你从何而知?”
丁衡摇头道:“你们长的一点都不像,但是我就是知道是你。这是种感觉,很难说明。”
我不再深究,“好,那然后呢?”
丁衡突然盯视我片刻,表情似笑非笑,“后来你的脸上硬被戴上了个怪异的面具,表情似哭似笑,感觉十分诡异。那群人对着你膜拜,口中不断在用一种奇怪的音调唱着歌,不断重复。”
“你知道在唱什么吗?”
丁衡点点头,“其实我根本听不懂音节,那是种我现在不懂的语言。但是我就是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我愕然,“你不懂的语言?但是你却知道在唱什么?”
丁衡从仰卧板上站了起来,“当然,我现在不知道,不代表我前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丁衡说道:“魂兮魂兮,胡不去兮!帝受我又!帝受我又!”
这几句话,听得我冷汗泠泠,我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眨了眨眼睛,一行泪水缓缓而落,我虽然不算是什么饱读诗书之人,却也在学校语文课上学过一点诗经的选段,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说,“魂魄怎么还不去呢?上天保佑我,上天保佑我!”
这算什么意思?谁的魂魄不去?是指我的吗?
我不敢再往下想,眼泪却不断往下落,丁衡依旧望着窗外,“那些人拼命在唱,声音震天,然后有个一身白袍的男人走上祭台,他也戴着青铜面具,是个似人似鬼的狰狞面孔,此人嘴里也在念叨,似乎是说用燎法祭天、沉法祭水、埋法祭山。”
我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在落泪,其实我没有哭泣的意思,可是眼睛却不断流出泪水,是我的灵魂受到感召了吗?如果这个巫女是我的前世,那么那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又是谁呢?
丁衡续道:“然后那个白袍男人举起手中的青铜短剑,猛然插进那女子的胸膛,一进一挑,把那女子的心脏挑了出来,落入他另一只手端着的青铜器皿之中。动作真是干净利落,那女子一滴血都没沾着衣服呢!”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捂住耳朵蹲了下来,忽然觉得心很痛,非常痛,它每跳一下,都沉重地好似是垂暮之年的老人,似乎随时有停止的可能。
丁衡自顾自说道:“那些膜拜的人中有四个衣着无比华贵之人,其中一个年轻人一举手,那些膜拜吟唱之声顿减,他说,‘西伯不仁,夺我成汤江山。’另外一个则端出由青铜高脚盘盛放的一枚丹药,此时我身负重伤,头一昏,就从藏身之处滚了出来。”
“那些人看到我非常惊讶,也受了惊,另外那个公子也吓了一跳,手一晃动,那枚丹药顿时掉落在我身边,我只觉得这枚丹药热气逼人,下意识地将它吞了下去。之后我只觉得浑身好似在火里,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丁衡说完,一扭头看见我泪流满面跪坐在地上,不由吃了一惊,“怎么了?”
我摇摇头,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丁衡有点不耐烦,“我怎么知道?我连自己后来怎样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她?”
我几乎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双臂,嘶喊道:“你再想想,你再想想!后来她怎样了?后来她怎样了?”
丁衡凝视着我,“她总之是死了,还能有人被剜心而不死的么?”
剜心这两个字又刺痛我心,我紧抓着他的手臂,“你再想想,你想想清楚啊!”
他的目光忽然转移到看得到走廊的窗户处,表情变的奇妙起来,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苏士源正站在窗外,冷冷地瞧着我二人。
我急忙松开拉着丁衡的手,却见苏士源面无表情,转身就下楼。
丁衡揶揄道:“怎么?不去追啊?不怕他吃醋啊?”
我瞪了他一眼,一口气追到楼下。
苏士源正缓步走向篮球场,“士源!”我急忙叫住他。
苏士源停下脚步,转身微微一笑,“嗯?”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嗫嚅了半天,“你要去哪儿?”
苏士源上前掠了掠我的头发,“当然是去打篮球啊!难道让我和你们这些女生一起跳健美操吗?”
“那、那个、刚才……”
苏士源笑道:“你和丁衡在说事情呀,我反正也很想打篮球,就去打篮球了呀!”
“你别误会啊!”
苏士源忍不住大笑,伸手将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下巴抵着我的头顶,“笨哦,我误会什么啊?下课后去买杯奶茶给我知道吗?”
“遵命。”
他揉揉我的头发,慢慢走去篮球场。
我想回体操房,无意中一抬头,只见丁衡正站在窗前看着我们,似乎看了很久。
这节体育课是今天最后一节课,同学们换下运动服就陆陆续续地回家了,男生打篮球时间比较长,我坐在教室里等着苏士源。
周冲被杭天扶着进来,一扭一拐,嘴里骂骂咧咧,看见我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看?你男朋友把我弄成这样,简直神经病!”
我愕然道:“怎么回事?”
杭天说道:“苏士源打球时出手好重,绊倒周冲,弄得他扭伤了脚踝。他很少这样呢,动作太粗野了。”
这时苏士源走了进来,拍了拍周冲的肩膀,“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不好意思啊,要紧吗?要去看医生吗?”
周冲怒道:“你动作幅度有必要那么大吗?我又不是你情敌。”
苏士源歉然道:“真的对不起,好久没打球,手感生疏了,动作变的粗野,抱歉啊。”
周冲白了他一眼,在杭天的搀扶下,拎着书包慢慢离开了教室。
这时同学们几乎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苏士源两人。
苏士源喝了口我买给他的奶茶,忽然皱了皱眉头,“太甜了。”
“啊!”我忙道,“不会吧!我吩咐了少糖少奶的。”
苏士源笑了起来,“我骗你的,你真好骗。”
我撅起嘴,“你太坏了,就会欺负我,你说说看,除了欺负我,你还会做什么?”
苏士源拿起制服,准备去更衣室替换,他倚靠在门框边似笑非笑,“你说呢?”
在他的注视下,我忽然有点脸红,他笑意更浓,“我抽屉里有巧克力派,你自己吃哦。我去换衣服,一会我们一起回家。”
苏士源一走,整个教室安静了下来,我一边慢慢吃着巧克力派,一边又陷入到丁衡所说的恐怖回忆中。
比起被杀的恐怖,我更在意的是被杀的原因。我忽然想到刚才丁衡没有说一个关键的问题,他之前说我是那个被挖心的“巫女”,既然他只是偷看到祭祀的情景,又怎能确定那个女子是“巫女”呢?
看来他还是保留了不少。
我想的入神,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下,一扭头,苏士源已经换好制服,他距离我好近,微热的气息围绕着我,笑道:“你好脏,吃个派都吃的嘴角都是。”
我以为他会掏出纸巾给我,没想到他低下头,快速在我嘴角一舔。
这个举动好暧昧,我顿时脸红,他“嗯”了声,“好甜。”随后轻轻吻上了我的唇。
他的气息忽然变得灼热,从轻怜蜜爱到密密咬合,紧紧搂着我的肩膀,似乎要把我直接吃掉。
我突然有种不安,急忙想要推开他,可是他力道好大,我从来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苏士源竟然会如此霸道,急切间用足了力气,终于将自己与他分开。
苏士源冷冷道:“你做什么?”
“我……”我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苏士源冷笑道:“我是你男朋友,我想亲亲抱抱我的女朋友,有什么不对?”
“士源,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
苏士源突然推开我,愤愤地起身,“我奇怪?你才奇怪!”
我愕然道:“我哪里奇怪了?”
苏士源冷笑,“自从去农场之后,你就变得奇怪。先是莫名其妙开口说话,再是和什么白老师纠缠不清。还有今天,我分明看见你和丁衡拉拉扯扯,这不是有暧昧是什么?现在连我亲亲你,你都开始不乐意,奇怪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