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学农除了高二年级八个班级的班主任跟随之外,另外还找了几名青年教师一同前往,比如校医院年轻貌美、心思细腻的惠老师、体育组骨骼粗壮、脾气暴躁的游老师还有刚来学校不久,任课化学的白老师。
由于农场设施简单,因此每个班级只分到两个寝室,男生一个、女生一个,寝室里除了床,就只有底下摆放洗脸盆、隔板摆放牙刷水杯的架子。
全体男生由丁衡负责,女生则有女班长方娉婷组织工作。
方娉婷虽然名字听起来袅袅婷婷,实际上却是个身高一百七十多公分的高大女孩,虽然看似有点粗壮,她为人非常和善,做事细心认真,对班级里每个人都很好,因此每次竞选班长,都比平时冷冷淡淡的丁衡要多上好几票。
方娉婷正按照裘老师的要求,给每个女生安排床铺,大家叽叽喳喳讨论的很热烈,大部分人都在研究学农到底要学些什么,是教大家种菜吗?还是要施肥犁地?
我和苏樱被分在上下铺,两人都默默地整理床铺,文体委员梁琴琴突然说道:“喂,苏樱,原来你真的喜欢丁衡啊?我还以为传言都是随便说说的呢!”
苏樱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传言?什么传言?”
梁琴琴长的非常可爱,长发大眼,酷似动漫中的青春美少女,能歌善舞,一直是学校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在班级里也很有人气,女孩子们都愿意和她一起玩。
方娉婷皱眉道:“既然是传言,就别当真了。大家少说几句吧!”
梁琴琴带着戏谐的笑意,“哟,班长发话了。不过,你们想不想听呢?”
女孩子们都被吸引住了,围绕在她身边,纷纷询问。
梁琴琴说道:“我听三班的叶文亭说,有次周末她和她妈妈一起去城郊的妙善寺烧香,看见有个面熟的女孩在庙里的许愿树上挂了块牌子,她出于好奇过去一看,苏樱,你猜写什么?”
苏樱涨红了脸,“别、别说了!”
几个女生抢着说:“快说呀!别吊人胃口!”
梁琴琴说道:“上面写着:愿丁衡喜欢我!”
女生们“哇哦”一声,一阵哄笑,苏樱脸色很难看,方娉婷也眼望别处,似乎在为身为班长却无力阻止而尴尬。
“叶文亭说是谁啊?难道是苏樱吗?”梁琴琴的好友孙莉萍问道。
梁琴琴笑道:“这倒没说,毕竟叶文亭也不认识苏樱呀!哈哈!”
我有些按耐不住,沉声说道:“别说了!”
女生们都一惊,大家突然陷入一阵沉默,寝室里的气氛忽然就凝重起来,有人开始整理衣物、有人开始自顾自看书,就连刚才笑语盈盈的梁琴琴也拿着手机玩弄,好像刚才的谈话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老师们带领我们去一处收割过的农田采集遗落的稻穗,虽然时值深秋,稻谷已经被运走,但是中间散落的稻穗数量仍然不少。学校为了对我们进行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教育,所以要求我们高二学生每人都要拾取一定数量的稻穗才行。
每人发了一个小箩筐挂在腰间,等填满了箩筐之后,统一倾倒在指定的地点,基本规定每人要往返四次以上。
同学们三三两两开始行动,由于田野很大,大家都分的很开,我戴着纱手套,正百无聊赖地重复蹲下站起的动作时,忽然觉得腰后的箩筐真是越来越沉,一回头,只见苏士源正将自己满满一箩筐的稻穗往我的箩筐里倒,难怪那么沉!
我解下腰间的箩筐就向他追打,他格格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说:“你真傻,反应真慢,真是个老实孩子。”
我被田间高低不平的泥墩所绊,几乎整个人都扑倒在他的怀里,他握着我的手腕,柔声说道:“啊呀,你额头上都是汗水,天气冷了,小心着凉。”随后取出纸巾,细心地为我拭去。
我又是高兴,又有点羞赧,丁衡却大剌剌地拖着自己的箩筐,分开我们,从我们中间走了过去,“学校让你们来接受教育的,可不是来谈情说爱。”
苏士源白了他一眼,对我说道:“我去帮你把稻穗倒掉哦!你休息会,喝点水。”
深秋的下午是金色的,金色的阳光映射下带着金色的树林,还有田边金色的稻穗铺满地,就连我手中的矿泉水,也由于我举起对着阳光而呈现出金色的水中倒影,好像一口喝下一个太阳。
“呵!有男朋友是好,就连倒稻穗这种简单活,都有人帮着做。”说话的是个叫周冲的男生,他一直对我不太友好,说话带刺,知道我不会反驳,越发说的起劲。
“怎么?你也想要男朋友啊?哈哈!”他的好友杭天跟在一边调侃,“人家可是美少女哦,有男朋友很正常。”
“哼!”周冲故意将自己的箩筐往我面前重重一扔,激起满地灰尘,我忙不迭地回避,仍然被飞扬的尘土弄的灰头土脸,“漂亮有什么用?难道有人会喜欢一个哑巴吗?哑巴不就是个残疾人吗?”
我猛然想起那些被剜心的残疾儿童,这难道就是我与他们的共通之处吗?我听的冷汗涔涔,竟然不由自主,一屁股坐在了泥墩上。
“哟,又装柔弱了,等着人家来保护呢!”周冲拖着自己的箩筐在田野里横行,走了我面前,“走开!别挡着道!”
一双手将我拉起,我一转头,原来是这次跟随我们一起前来的化学白老师。他面无表情,将我拉起后,转身就走。
“若紫!”苏士源奔来,“你刚才怎么摔倒了?你脸色好差,不舒服吗?周冲又欺负你了?这群混蛋!”
我摇摇头,心中所想全部都是周冲的话,他说我是哑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不对,就算我不是真正生理上的哑巴,我也是心理上的哑巴。
苏士源带着我走到堆放晒干稻草的草堆上坐着休息,他拧开水瓶递给我,我随口润润嘴唇就还给他,倚靠在他的肩膀,唯有如此,我才有踏实、安全之感,那种难言的恐惧稍稍减轻。
他任我倚靠多时,忽然说道:“那个……白老师,你熟悉吗?”
我摇摇头,白老师是六七八3个班级的化学老师,除了知道他姓白之外,完全没有任何交集。听别班的同学说,他是一年前来本校教书的,教完书就走,为人冷淡,习惯于独来独往,极少见到他与哪个老师并肩同行的。
据说本来作为青年教师,学校领导有意想让他挑起化学教研组组长的重担,谁知他坚决不同意,他冷漠而生硬的态度也让多位学校主管心生不满。
苏士源皱眉说道:“我觉得他在观察你。你没发现吗?”
我面露疑惑之色,苏士源突然笑了笑,用力揉了揉我的头,把我一头齐肩的短发弄的乱七八糟,“其实呀,我觉得周冲丁衡他们都在妒忌我呢!妒忌我有个那么美丽可爱的女朋友!”
他就是会逗我开心,只要见到他,和他在一起,再多的烦恼在那刻,我都会忘记,我会忘记自己的不正常,忘记别人的嘲讽,忘记遭遇的不幸,乃至于忘记恐惧。
他握住我的手,从他的手中传递来一股力量,让我的心温暖而坚强,至少那一刻,任何恐怖都不能侵蚀我的内心。
集体生活每晚都非常热闹,我不知道男生寝室怎样,女生寝室总要聊上很久才会逐渐寂静。刚才还有不少女生在倾听梁琴琴谈自己追求者的故事,现在已经各人呼吸均匀,农场的照射灯从纱窗投射进来,一度令人误会是皎洁的月光。
耳边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我正在想是谁挂的风铃?可是转念一想也不对,这里是寝室,谁会把风铃带来,何况深夜门窗紧闭,哪里来的风?
铃声真是好听,忽明忽暗,有时响一声就停,有时连响数声,仿佛在催促我,我不由自主地溜下床,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阵冷风,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天,虽然农场的照射灯大开,还是清楚看到天上一轮玉盘般的明月,明晃晃、亮堂堂的挂在空中。今天照日期算,应该是农历九月十六。
我想起张行善所说那些残疾儿童都在十五、十六左右失踪的情况,再环顾四周,整个农场沉寂在夜色之中,各大寝室都熄灯了,唯有冷风相伴。
我感到更加寒冷了。
铃声再度响起,我明明并没有出门的打算,却仍然跟随着铃声引导,一步步向着寝室后方的操场走去。
走着走着,我发觉原本清朗的秋夜,忽然起了雾。我警惕起来,停步不想过去,却依旧被铃声所驱,一直走入雾气之中。
铃声停歇,只见团团白雾围绕着一个人,那人说道:“果然是你,我没有猜错。”
白老师?
白老师手中拿着一只铜绿莹透的六角铃铛,他所站立之处并无雾气,仿佛给他让出了一块地方,只是围绕着他,他淡淡道:“好了,我也不想废话,你把经书交给我,我既往不咎。”
我心里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不但行事古怪,那满身的雾气更是令我想起那次可怕的遭遇,隐隐觉得那次说不定也与此人有关。
他见我沉默不语,不由皱起眉头,大步向我走来,我心里一乱,沉声道:“不准过来!”
他身形一滞,冷笑道:“你的能力都与她一模一样,还说没有拿我的经书,你以为你轮回转世之后,我就找不到了吗?我有法器在手,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能把你找到!”
此时,他周围的雾气弥漫而来,瞬间就将我包裹在内,我越发肯定那次的元凶就是白老师,眼看雾气尚未成浓烟,我手捏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速速召汝归,雷电召来!”
空中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将雾气顿时劈成两半,闪电将白老师原本就冷酷的脸映照的分外可怖,可是这雷电却伤不到他分毫,他冷笑道:“你都会念咒捏诀呼唤雷电,居然还不承认拿了我的经书?”
他突如其来就到了我面前,一把抓住我,“快说经书在哪里?快说啊,你又不是真的哑巴!”
我张了张口,他突然伸出食指抵在我眉心,口中低沉急速念了几句,我整个人天旋地转,好像被一根极细的针刺入了大脑,那根针横冲直撞,我却动弹不得。
白老师收了手指,将我推开,“哦,你不说话的原因原来是为了一个叫燕敏的女孩啊!”
燕敏……我鼻子一酸,险些要掉下泪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五年,可是每次被人提起这件事,我就觉得伤心欲绝。
五年前,我正在念小学五年级,十二岁的年纪说小不小,应该颇为懂事,但是说大也不大,有时候非常孩子气。
燕敏是我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两人好到形影不离,就连上个厕所都要携手同往。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有时候并不太懂得忍让,我和她有一次在玩过家家的时候,为了谁做公主争吵起来。我觉得我比她漂亮,当然是我当公主;但燕敏却说我已经做了五次公主啦,这次应该轮到她。
我们两人大吵一场,非常不愉快,我把之前对她的些微不满全部都累积爆发了出来,那一瞬间,只觉得燕敏真是无比讨厌,我决定一个人回教室,她则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我那天真是气昏了头,脱口而出,“我也不想看见你!你去死吧!”
话一出口,我马上有些后悔,可是当时正在气头上,我转身就想离开她,此时,我看得很清楚,就在她的头顶,我们学校正在修葺的教学大楼的脚手架上,一个工人突然失手,一只装满水泥的罐子掉了下来。
那个时候,只要我出言制止,那只瓦罐就会立刻偏离方向,可是从我这里望过去,这只瓦罐本来就只会从她的脑门边擦过,我想吓吓她,并没有开口。
“燕敏,小心!”发出呼喊的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他看见燕敏有危险,大声呼喝,燕敏下意识的往左一侧,就是这一侧身,这只瓦罐不偏不倚砸在她的天灵盖,当场死亡。
我紧紧咬着嘴唇,我永远无法忘记燕敏被瓦罐砸中的那一刻,我最好的朋友就因为一句话而丧生。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力量,本来就不该一气之下,胡言乱语,应该更加出言谨慎,以免铸成大错。
我眼泪一滴滴落入脚下的尘土中,白老师冷冷道:“别哭了,人也死了那么久了,哭又有何意义?你之后等于封印自己说话的能力,现在我帮你解封了,感激我吧?快把经书还给我!”
我怒道:“什么破经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本事就像上次那样,杀掉我好了!”
白老师一愣,“什么杀掉你?什么上次?”
我冷笑道:“你装什么蒜?我就在不久之前领教过你的雾气,还差点被摔死!”
白老师脸色一变,“领教过雾气?你的意思是说有别人对你施展‘失神引’?居然还有别人会?”他略一沉吟,“你把经书交给谁了?”
我越听越糊涂,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要杀我,可是他口口声声说我拿了他的经书,这又是怎么回事?
忽然,从寝室方向传来一阵笛声,吹着不着调的曲子,声音在空旷的农场里回荡,奇怪的是,并没有人被惊醒。
我有些担心苏士源,顾不上和白老师罗嗦,转身向着寝室方向跑去,却发现男生寝室寂静无声,隐隐有打鼾之声,似乎好睡正酣,而对门我们女生寝室却忽然开门了。
只见语文课代表孙莉萍穿着睡衣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她是要上厕所么?我正在想怎么向她解释我在外边,紧接着孙莉萍,方娉婷、苏樱等等一群女生竟然全部走了出来。
她们都只穿着睡衣,目光呆滞,脸上却浮现不可思议的笑容,好像看到什么极其美妙的情景。一个接着一个,一步步向农场外走去。
按理说,笛声清亮,箫声才柔媚,可是这个声音却柔若无骨,一丝丝钻进你的耳膜,即便我捂上耳朵,那个声音还是停留在我的心里,无法抹去。
似幻似真,似泣似诉,似召唤似引诱,我竟然也不由自主,跟随着这些女孩的脚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微笑,只是心中充满了愉悦之情,好像离开农场后,马上就能看到自己希望见到的人,我最希望见到谁?苏士源带着浓浓笑意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仿佛在说,若紫,若紫,你来啊,跟我来啊!
我肩膀突然被人一拍,我顿时脑袋一阵清明,原来白老师跟了过来,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意思远远跟着,不要打草惊蛇。
我和他距离女孩子们大约百来米的距离,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农场,这里是郊县,几乎没有路灯,但是月色太好,此时繁星隐退,只看见圆如银盘的月亮,月华如霜,四周被蒙上了一层银色。我们走到了昨天去过的拾稻穗的地方,那边有一条非常清澈的河流,河岸堤旁都是颇为巨大的碎石,河流淙淙流过石头,听得见哗哗的声音。
到此处那个笛声顿歇,我们都停下了脚步,只见一块最巨大的石头上站着一个少年,他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背对着我们。
每个女孩子的目光均十分迷乱,呆呆的瞧着他,他缓缓转过身来,月色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色铁青,他竟然是丁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