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由于父亲坚持要我住院观察一晚,于是我只能在窗外树影绰绰的杯弓蛇影中自己吓自己,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中午,父亲帮我办理出院手续,我独自坐在窗前发呆,由于昨晚一整夜的胡思乱想,一会觉得那些孩童就在窗外观察我,一会怀疑隔壁两个病床上有白袍人躺着,一会又想到张行善向我提及的骇人听闻的惨案,几乎是刚开始迷糊,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初秋原本依旧热烈的阳光,此时却让我非常有生命的存在感,虽然强光照射的我眼睛发花。
一双手轻轻盖住了我的双眼,笑吟吟地问道:“猜猜我是谁?”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伸手握住这双手的主人,还没有转头,耳边又有一个戏谑的声音说道:“你明明知道不会有回应,还问个什么?”
苏士源笑着站在我身后,蹲下身问道:“你怎样?没事了吧?头还疼吗?这些警察也真是的,没搞明白就随便把人带走!”
苏士源是我的同班同学,亦是我的男友。
他成绩很好,性格开朗,总是积极参加学校社团的各种活动,老师也非常喜欢他。他会提出和我这样的人交往,实在令我又惊又喜。
说之前没有注意他自然是不可能,但是我深知我的局限性,除了在他打篮球或是其他场合默默远眺之外,我还能怎样呢?即使我有心,却连表达心意的话语都很难说出口。更何况,我知道由于我自身的原因,我在同学中并不受欢迎,不仅仅是女同学们觉得我沉默寡言的出奇,很难相处,就连一般男生,也觉得我简直就是个怪物。
因此我从没有奢望能和苏士源产生什么交集,直到那次我在体育课短跑测验时被一块石子扭到,弄伤了脚踝,是他突然越众而出,一把将我抱起,送去校医院。
他的举动震惊全场,也深深震撼了我。
每天想到他,我都会忍不住微笑,是他的活泼、开朗、如阳光般的笑容,将我这个边缘人带入到这个班集体中。
不过我知道在学校里,对于我和他交往这件事,有很多人持不同看法,更有不少人嗤之以鼻。
比如他的好朋友丁衡就是其中一个。
丁衡与苏士源既是好友,也是同桌。两人的成绩都是一般优秀,长相也都十分出色,不管是打球还是社团活动,乃至化学物理实验,都配合的天衣无缝。因此不少学校里的腐女都会YY两人,对于我的“插足”非常痛恨。
丁衡毫不掩饰对我的不喜,他或直接当电灯泡,或对我行极尽嘲讽之能事,比如现在就是。
我轻拍苏士源的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苏士源还未开口,丁衡又不冷不热地说道:“喂,我们学校中午休息才一个半小时耶,要是不再赶回去,今天下午上课就要迟到了。反正你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还不如等放学用MSN聊呢!”
苏士源不理睬他,继续说道:“今天回家好好休息,嗯?明天我来接你上学,好不好?”
我含笑点头,他起身捶了丁衡一拳,责备道:“滚吧你!又没让你陪我来,是你自己非要来。”
送走他们,父亲也结帐回来,回家的路上,他不断发问我昨天之事。基本上就是张行善所说你被抢劫是真的吗?真有人会抢劫高中生吗?你为什么受伤的地方是膝盖和手腕?脖子这里的勒痕是怎么回事?
我无言以对,知道就算我说出了真相,长久以来一直用数据说话的父亲也绝对不可能相信,只会以为他的怪女儿交了什么坏朋友。
幸亏我一向沉默惯了,父亲等于是在自言自语,即使我不回答,他也不以为意。我亦打算明天返校时也用这办法掩饰。
母亲在家里准备了柚子叶给我洗澡,说这是她从TVB电视剧里学来消除霉运的方法,但是她并不知道应该用柚子叶烧水后洗澡,而不是在浴缸里放满了绿色的叶子。
由于前一晚心理压力大几乎没有睡着,才不过七点半,我就已经上下眼皮打架,再也顾不上窗外是否有老小孩窥视,蒙头就睡。
这一觉无梦,等到我突然被一股压抑惊醒,一看手机,原来才十二点。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短消息,点开一看是苏士源发来的:
“愿噩梦远离你。早点睡觉,明天我来接你上学。”
我微微一笑,但是压抑的情绪并没有远去,虽然一口气睡了四个多小时,却仍然没有解乏,更口干舌燥,忍不住想去喝杯冰水。
走到客厅,电视机仍然开着,午夜影剧院播放着九十年代初期的一部香港鬼怪电影,沙发上的母亲手持摇控器歪在一边,似乎睡着了。
我正想关掉电视,却发现母亲似乎并非简单地睡着了,而是隐隐有团黑影笼罩在她身上。
我心里一紧,用手遮住电视机发出的光,果然,我没有看错,是有一团黑影将她的头部几乎都盖住了。
电影的僵尸道长正大喝一声:“何方妖魔,敢来扰人!”
我也学着气纳丹田,吼道:“何方妖魔,敢来扰人!”
这一声我用尽全力,不但那团黑影立刻散去,连母亲都身体为之一震,“啊呀”一声苏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吃惊道:“若紫?你怎么深更半夜站在这里?还不去睡觉?”
我唯唯诺诺了几句,倒了杯冰水一饮而尽,那股压抑虽然消失了,却带来更深的恐怖感,我突然意识到从昨天开始,命运之轮开始转动,所有的一切都与之前不同了。
接下来几天看似平静无波,张行善再也没有找过我,他的名片我则好好收藏在抽屉里,总感觉不久之后,即使他不找我,恐怕我也需要主动去找他。
学校里的日子忙碌紧张又充实,何况还有苏士源。
我同桌叫做苏樱,虽然同姓苏,却和苏士源没有什么关系,她的名字与《绝代双骄》里那个聪明美丽、玩弄小鱼儿于鼓掌之间的苏樱一样,但是她非常内向,人也十分瘦弱,班级里似乎没有什么朋友,因此她便常常和我在一起,两人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别人组团打羽毛球什么的不亦乐乎,我们两人就相顾无言坐在花坛边,看着男生打篮球。
因此我们被那些男生叫做“看客二人组”。
下午的语文课比英文课更加无聊,秃头语文老师古老头一个人说的唾沫横飞,底下的同学们却正昏昏欲睡,但是古老头上课十分古板,不但不准同学之间窃窃私语,就连什么时候抬头看黑板、什么时候低头看课文都有严格标准。
“喂!第三组第三排那个女同学,对!说的就是你!”古老头突然发话,大家都吃了一惊,纷纷转头,我以为他说的是我,正飞速思考自己可有做什么违规之举动,才发现他在说苏樱。
古老头快步走下讲台,一把抢过苏樱课桌上的一张纸,“你这女同学,我注意你很久了,不好好听课,乱写些什么?丁衡?”
苏樱的脸顿时胀的通红,古老头挥了挥那张纸,啧啧几声,“你这女同学叫啥?”他俯身看了看座位表,“哦,苏樱。我印象里这个名字的成绩不怎样呀,你们班长丁衡可是年级中都名列前茅的。苏樱同学,我奉劝你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窈窕倒是窈窕了,可淑女还不够格啊!淑女要饱读诗书气自华才行啊!你要你们班长喜欢你,可要抓紧学习了。多抄人家名字有啥用。”
班级里哄堂大笑,丁衡好似事不关己般面无表情,苏樱嘴唇在不断颤抖,此时下课铃响起,古老头一走,苏樱再也忍耐不住,趴在桌子上低泣起来。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找了张面纸递给她,苏樱却推开我的手,“别安慰我了,你懂我的心情吗?”
我不由自主点点头,她却冷笑道:“你懂?你已经有了个那么帅的男朋友,你居然说你懂?”
我一时怔住,即使口绽莲花之人也未必能解释清楚的少年情怀,让我这个口不能开的人怎么表达才好?
初秋的暑气终于被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冷空气驱逐殆尽,而且今年的寒冷是突如其来,似乎上午还是短袖短裙,到了放学就冷的要穿毛衣。
在渡过十一黄金周之后,高二上半学期的学农活动也开始了。
我们这次学农目的地是在郊外的农场,为期一周。同学们大多很兴奋,这一周中不但可以体验集体生活,还不用上课看老师脸色,至于干农活之类的辛苦事,其实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预定早上8点在学校集合,以班级为单位乘坐大巴准时出发。
同学们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学农生活充满了期待,大巴里喧闹极了,几次裘老师想要说话,都被同学们的讨论声盖过,还有人索性拿出零食开吃,直把学农当秋游。
我坐着靠窗的位子,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正是上班的高峰,车如流水马如龙,大巴开开停停,车厢内有些令人感到气闷,身旁的苏士源正和前座的丁衡讨论着篮球,我忽然有点厌恶,讨厌自己一副插不上话的样子。
丁衡身旁坐着苏樱,这倒不是刻意为之,只是他想要和苏士源坐的近一点而已。但是我从座位与车窗之间的缝隙看过去,苏樱晕生双颊,视线一直投放在窗外。
真是少女情怀呀……我默默地心想,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之前恋慕苏士源,却又无法表白,只能用目光来跟随,如果说目光可以表达心意的话,我恐怕已经表达了十几次了吧?说不定苏士源就是被我的目光感动的呢!
我一阵胡思乱想,再加上前一晚因为兴奋而失眠,终于在大巴的摇晃中,慢慢闭上了双眼。
大巴的摇晃很有节奏感,发出空洞空洞的声音,我正在想大巴怎么好似火车似的,伴随着空洞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吟唱。
又是吟唱!我不由惊慌起来,双眼却像是被胶水粘住,怎么也睁不开,吟唱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激动,我的心脏跟随着吟唱声剧烈跳动,立刻要冲破胸膛。
随后,我感到颠簸感消失了,周围充斥着喃喃低语,这低语我完全听不懂,却声声入耳,伴随着一种奇异的静谧感,好像堕入空境。
大巴里的声音,我都听不到了。
“若紫!若紫!”苏士源的声声呼唤将我从如真似假的迷幻中叫醒,他焦急地看着我,“若紫,你怎么满头大汗?做噩梦了吗?”
我抓着他的手,这才让自己逐渐平静,他伸手搂着我的肩膀,让我倚靠在他的怀里,柔声说道:“没事的,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