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谢非予要亲眼看到铜门关安好才能释怀，更何况他们这一行的动向应尽量隐秘为重，铜门关既然是他的故友、他的地盘那么自然不容易泄露行踪。
一举两得。
慕沉川不反驳他的想法，四人颠簸车程，眼帘印入的沿途风景从名山大川到小河小溪，有过崎岖有过平坦，有繁花万千，也有夜幕凋敝，那些从身边一座座途径的城池，人声鼎沸也好，萧条避世也罢，直到秋风都席卷起了几分萧瑟。
他们的行程不快不慢，偶尔也会星夜兼程却从不曾在任何一座城镇过多的停留，所以慕沉川有些不解的看着如今下榻的小客栈。
她将房门轻掩，如今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们在这客栈已经留宿了三天。
房内烛火微微的跃动让谢非予伏案的身影起了些许朦胧的轮廓，慕沉川看到窗外星辰掩映下的夜禽在枝头窜梭转而就不见了踪影，倒是无尽苍穹的星空惹得她收不回视线。
慕沉川掰着手指细算，他们离开王城已一个多月，若是苛刻一点便近两月，以马车的速度来算他们已在十四州地域之内，甚至已在铜门关附近，可是谢非予却没有选择长驱直入，而是在这镇上的客栈宿下了。
小姑娘眨眨眼睛抬头，她倚在窗框，长发被夜风撩起了几缕仿佛夜幕之下有什么无形的气息在抚慰，这里离乌烟瘴气的王都太远，远的你根本嗅不到一丝的压抑和阴谋诡计，就仿佛满天满地扑面而来的是天光乍亮时的晨雾和星辉月夜的清露，就连天空的晨星都颗颗明晰。
慕沉川下意识的伸出手往头顶上一抓，嗯，就是那种……近在咫尺的距离，只要你伸手就一定可以将辉茫都抓在掌心的感觉。
啪嗒，慕沉川抓了个空，但是自己却莫名其妙的嬉笑了起来。
傻傻的。
谢非予听到了，他抬眼望去，慕沉川看着星夜发呆，初秋的夜晚，淡月笼纱却在她的面庞洒下了几缕银辉，聘婷细致，谢非予微微一愣。
“在笑什么？”他几乎不知自己的声音是如何从嗓子里发出，就是那么自然而然轻弱的却不想打搅到那小姑娘。
“想起了小时候。”慕沉川叹了口气没回头，现在的心思和目光都是满天倒影的星辰，“我听别人说，在大漠抬头看星星就是你与苍穹近在咫尺的时候，古人诚不欺我。”她哎呀哎呀的，伸着手指一颗一颗的点过去，若是连成了线条又该是什么星座。
虽然这里不是大漠，但是星原辽阔，少了很多的人烟气息，多了静谧的自然感应。
“小时候，”谢非予将这几个字念了遍还上下打量了慕沉川，“你如今也没多大。”有时候他还真觉得慕沉川是个身体和灵魂不相符的人，明明这般小小年纪，可是心思秀敏又常常有些经历了世事才得体会的感悟，念念叨叨的偶尔跟个老夫子般磨蹭，可你垂下眼眸细细瞧她时，她偏偏一副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的无辜模样，哦对，你可别忘记了，这女人说笑就笑，说哭就哭，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坦诚了自个儿是个喜欢作死的戏精。
“呵，”慕沉川听着男人闲闲懒的调侃，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掏出来比你都大。”可吓不死你。
“什么？”谢非予眉头一皱，等等，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口吻，不是这句话有什么奇怪，而是慕沉川那语气眼神，他的确没明白所以“虚心好学”，“什么，比本王大？”
慕沉川眼角一抽，佛爷您怎么什么不好偏偏学什么，什么黄暴您非得朝着它“不耻下问”的。
“不不不，您大您大……”得，赶紧赔礼道歉，否则这男人和上回似的抓着她的话一字一字的琢磨，比如“男神器大活好易推倒”，哎呦喂，可别说了，慕沉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别出来，还险些把郦娘给叫上来一同研究，呵——这可真是热闹的凑够了一桌麻将。
慕沉川怂啊，特别的怂，黄暴这事自个儿偷偷研究就是了，跟佛爷一起研究，那是很容易腰酸背痛腿抽筋的。
谢非予就撇了她一眼，这女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最好别试图去理解，他已经不以为意：“想王城了？”这里和那座热闹非凡金碧辉煌的城郭已经远隔千里。
慕沉川嘴角一咧笑嘻嘻的：“不想，”她挑着眉眼双手环胸，背着清清冷冷的月光表情不甚明了，“可不能给王爷您赶人的机会。”因为这个混账从来就不给人面子，你说想家，他就能硬生生的来一句，那就滚回去。
呸。
这臭男人，你摸着他心思去讨他的好还容易一个不小心摸到了虎须，给反咬一口。
可是慕沉川偏觉得这种你追我赶你躲我藏的感觉有时候美妙极了，就好像是某种天赐的契合叫你从未厌烦对方的一切喜怒哀乐。
谢非予就眯了眯眼，表面上听起来这女人是可劲儿的黏着自己讨好，但细一想怎就觉得是她在埋怨，抱怨他谢非予不近人情。
这张嘴，就该缝起来。
男人脑子里不止一次的浮现这句话，嗯，一年前就这么说了，可到了现在都没真给缝起来，怎么看都变成了一种打情骂俏的消遣。
咚咚咚。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何人？”慕沉川笑着就高声一问。
“客官，送茶水的。”外头的店小二提了提手里的水壶，顺手一推门就踏了进来，他点头哈腰的将桌案上的瓷碗倒腾了两个，手中的茶壶壶嘴略长，他手臂高抬，眼睛倒是一瞬不眨的盯着壶口，茶水顿时冲泡出一阵清香，一滴水都没有洒到瓷碗外头，可要点儿功夫。
“两位客观还请慢用。”那小二缩了缩脖子伸手示意，倒退了两步就要下去。
慕沉川倒是抢先捧起了茶盏，这茶叶微微有一些泛黄，虽有清香但不够浓郁，可这乡野之地便不能要求有什么好茶，能解渴能舒缓便是最好，皇亲国戚啊，就都多担待吧，慕沉川这么想着就去瞧谢非予。
男人的指腹触碰到了茶碗：“慢着。”他突然出声道，那头的店小二正要跨出房门也猝然停顿住了脚步。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他愣了愣连忙半弯了腰。
“这茶，不够烫。”谢非予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让你听不出他口吻中的意思，也叫你分辨不清他现在的心情和想法。
慕沉川和店小二都呆滞了下，好似一瞬之间两人都没反应过来谢非予的意思。
那小二摸了摸脑袋又重新回到了房内：“客官若是觉得这茶不满意，小的……小的再重新烧水给您沏一壶茶便是。”他陪着笑，一点儿也不想惹恼了自家的客人，说罢伸手就要去取谢非予搁置在案上的茶盏。
“啪嗒”，他的手腕就被男人扣住了，店小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全身一僵，想抽回手又发现自己根本被钳制的动弹不得，连口中的话都有些哆哆嗦嗦：“方才、方才在楼梯口被客人拦着多问了两句话……这、这才让茶水……有些凉了……”他舔了舔唇角，“怠慢了……怠慢了客官，您千万、千万别介意。”
谢非予的眸光微微流转就落在店小二的脸庞，倒也没什么探究的味道，只是那么一下就松开了手：“沏茶不必了，重新烧一壶热水。”他漫不经心的将茶碗从那小二手中摘下。
店小二挣脱了限制连忙缩回手弯着腰就倒退着出了门去还险些叫门槛给绊了一跤，隐约可见那小子的额头都渗出了一层的白毛汗。
慕沉川从头至尾没有说话，直到房门被小二轻缓关上才回过神：“他……有问题？”慕沉川只是试探的轻问，谢非予可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发难别人，既然他“针对”了这个店家，那就说明了问题。
谢非予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茶碗就递到了唇边将饮，“喀”，茶盏反而被慕沉川给一把按住了。
那小姑娘一脸的惊疑还有些懊恼：“你知道那家伙有问题，你还敢喝？！”她是着急也是担忧，那个店小二装腔作势，定然是在门外潜伏了许久偷听了许久才导致手中的茶水半凉，如果那个家伙居心叵测那就说明，有人已经洞悉了谢非予和慕沉川的行程。
至于这个客栈里有多少的人是和这个店小二一伙的，她无从得知，甚至这小二是谁假扮，属于何方势力，是不是朝廷里的刺客、暗杀者，或者细作、探子，她都不知道。
万一那小子胆大包天，在茶水里下毒，岂不是全军覆没？
谢非予呢反而微微一笑将慕沉川的指尖松开，他一点儿也不担心竟就这么一口饮尽，慕沉川甚至连阻止都来不及。
“朝廷里的鹰犬，一不会如此大费周折；二没有如此泼天大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