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对西夜知之甚少，她没有任何可以了解它的方式，只能从一些前人的笔记记载中摸索。
这就是她这段时间来埋头书籍的原因？
谢非予只是漫不经心地执了案头的清茶抿了一口，有淡茗清香四散而起：“你并非第一次去往西夜。”慕沉川被流放的函厔就距离西夜边关极近。
慕沉川歪了嘴：“柏尧城霜雪漫天，我这一双眼瞧见的都是冰天雪地，”柏尧的确是西夜偏远之地，那是北部的冰原荒雪地带，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听说西夜腹地和北魏并无多差，但以山丘草原居多，若论细致美景可不下于大开大合的镜像。”你有江南温情，我有大漠苍凉，各有各所爱，各有各景致。
谢非予没搭腔。
慕沉川就将手里的书卷一丢，从身后不知何处扒拉出了另一本：“臣女可是做了好多功课呢，”瞧瞧佛爷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听着马车行过街市、行过小径也行过山涧，“西夜东川有一处名地，名曰饮泉，传说泉水甘甜无比、清澈可见，就连天宫仙蛾也曾落在此处取水倒入天河所以被道子大仙赐字饮泉，当然，这仙女取泉养天河自然不可信，但也足见这……”慕沉川可是为了证明自己“学业有成”滔滔不绝的打算露一手呢，佛爷的茶盏“喀”的就落在了案上。
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蹙，不知道是因为这姑娘的话还是因为这茶并不合口味：“饮泉此地在东川西南，东川水流分道三支且有两条暗河交汇，那里一家一泉、一里一井，冬暖夏凉的确清澈甘甜，当初二十八部落还没有被收归大统时常连年征伐，西夜大首领在东川被穷牙、黔夷两族偷袭只身带着五百人三天三夜逃离至此地，得甘泉供养才东山复起，所以他征服二十八部族以后才赐名饮泉。”谢非予拍了拍袖口金丝沾染的微尘，漫不经心的就好似不在解释，只是给你的“无知”多扣两顶帽子。
慕沉川倒是听得一愣一愣，谢非予三言两语道出的东西可比那书本子里几页几页的还要真金白银：“当真？”她张张嘴就没合上。
“乡野之说，不过引人遐想的资本。”谢非予还不屑的瞥了瞥慕沉川手里的书，什么九天玄女落凡尘，取得甘泉引天河，这种鬼玩意，笑闹笑闹就作罢了。
慕沉川鼓起脸又看看书本子里的白纸黑字：“可是——可是这《曲湖志》也不见得都是瞎编胡造呀，不少西夜名士谈论的曳宁之地……”慕沉川这话还没说完呢，手里的书“啪”的就被谢非予抽走了。
男人随手一翻，眼底里浮现的全然是一片不屑和嫌弃：“房间杂谈不足为信，曳宁如今是西夜的屯兵之地怎能叫你如此轻易窥探？”说谎也要打个草稿，这些写书的还当真跟北魏的说书人有得一拼，反正满嘴跑火车谁来管你真真假假的，“西夜人在还没有定居之前是个游牧部族，曳宁之地水草肥美曾有不少的畜牧场，一旦部族之间发生战争，此地是必争之处。”谢非予也点到为止，越是美好的地方便越是有血腥。
曳宁在西夜的历史上怕也是个多事之秋的地方，常年饱受战乱折磨，谁抢去了便是谁的，游牧之时谁不想要得到它？
在这片青草之下埋骨了多少的忠魂和义士只有西夜人自己才盘算的清。
谢非予满不在乎的将这本《曲湖志》信手扔去了马车角落：“你若当真想要了解西夜，本王推荐你西夜名士冯客远所著的《四海通论》，此人号称儒墨斋主，乃是西夜大统光化三年的大宰辅，比你这些严谨多了，”男人还不客气的瞥了那破书一眼，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天文地理人文历史皆可圈可点。”
谢大佛爷出品，必属精品。
慕沉川的眼珠子总算动了动多了两分光彩，她龇牙咧嘴的直瞅谢非予。
“怎么？”男人好像这才觉得她的目光有些不对劲。
慕沉川“呵”了声，转而伸手将案上还堆砌的书册子都一并给扫落了，吭叽吭叽的就滚到了佛爷身边：“王爷，臣女想明白了，”她笑嘻嘻的，“有您在，臣女哪还需要这些破老什子的书。”
喏，现成的百科全书不是，天文地理人文历史，你就问问谢非予什么不懂不知？
不光北魏的一切他能了若指掌，就连周遭番邦，慕沉川都深觉他早已掌控在心，和这个男人打交道，你不知道他的底细时，心有戚戚焉，你知道了他的底细，你更加心忧难耐，因为这个家伙总在不经意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难怪有如此多的人，既然收买不了他就一定要想尽办法置他死地。
“王爷……”慕沉川都觉得自个儿谄媚的声音都快变成了某种盛情的邀约，可是呢，佛爷脸一冷就把人给推开了，明晃晃的说着——
想都不要想。
慕沉川扭扭屁股一把就坐端正了起来，她顺顺散乱的长发直拿眼角余光瞥他：“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遭人嫉恨了。”
因为嫉妒，所以怨恨。
一个男人活色生香、色授魂与就作罢了，生就一副翻江倒海、翻天覆地的性子还偏生拥有相衬的才华和思虑，这样的人的确世不可得，先帝当真是得到了一个宝贝，所以嫉恨得——必须亲手杀死这件珍品。
慕沉川如是说。
佛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承认谢非予优秀，那是一点儿也不困难。
“这么说，你也嫉妒？”谢非予的眼眸抬起了两分，有淡淡的明光恰好与轿帘被微风吹拂掀起时的日光交汇在了一起，他好似根本不理解集才华一身究竟能带给人何种打压体会。
“嫉妒！”慕沉川咬牙切齿的点头承认，嫉妒这张脸，嫉妒这性子、嫉妒这才能、嫉妒这——总之，总之他全身上下都好的叫人嫉妒，就仿佛别人呕心沥血千辛万苦的努力才做到的程度，他点指拈花就能跨越你所有的成就。
“为什么？”谢非予对于慕沉川这种情绪自然不能彻底理解，他的眼瞳里有些细弱的困惑，让慕沉川还真突得冒起了几分“这混球可真会装傻拿乔”的怒火，分明就是高考状元在为难一个向来数理化不及格的学生仔啊，可是还没等慕沉川捏个拳头好好发泄一把，就听到那头有些喟叹传来，“本王的，便是你的，有何可嫉妒。”
谢非予淡淡道，就好像在说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慕沉川是谢非予的，那么谢非予的一切所知所感也同样是慕沉川的，他们之间哪需要存在“嫉妒”这种莫名的情绪，这才可笑。
慕沉川一愣，她刚捏紧的拳头还没抬起来就叫这话给硬生生的僵持在了当场，脊背好像被戳了一根石柱子动弹不得，转而“哄”的一下整张脸就给涨红了，她咬咬唇从心底里还溢起了某种满足又美妙的情绪。
咳，这钢铁直男有时候说话不看人脸色，嗯……有时候说话又挺有水准的，关键是，这男人情话从来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的很，你既然承担了他的感情就得承担他的权势他的力量，他给予你的，是天下所有人不可及的信任和恩宠。
妄自菲薄是最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的。
慕沉川的眼睛眨巴眨巴，她抿抿唇就恨不得这会儿先扎进他怀里躲一躲如今窜上脸皮的热度，嗯，也只有谢非予这样的家伙一点也不自知，还挑挑拣拣的将落在地上的书卷儿翻了两番。
“所以你瞧这么多书，可不是为了在本王面前显弄吧。”
慕沉川眼角一抽，刚说你情话有水准，这又是什么剧本，一言不合的就能从你侬我侬变成刀枪棍棒吗？
小姑娘的拳头是松了开来，她拍拍手就捡了案上食盘的花糕啃了一口：“臣女可劳心劳力着，瞧瞧从什么地方着手才是。”得得，哪敢在佛爷您面前显摆呀，别说她慕沉川没心没肺的，如今她做事三件不离谢非予，碧珠蚕是此行的关键，从西夜的何处入手查找也同样是重中之重。
谢非予就没多想，指尖落在了案上慕沉川方才一直在看的地图上。
小姑娘凑上前去一看却觉得意外。
铜门关。
“您打算先行前往铜门关？”慕沉川原以为谢非予会选择先想办法出北魏境入西夜。
男人点了点头：“我们经铜门下濠州过逾西口道进西夜，”他想了想，“本王许久没有回铜门关了，是时候看一看，”自从先帝鸣金收兵结束征战，谢非予回到都城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铜门关的那些同袍之友，他们是远隔千里之外的三十万人心白骨，对他也曾忠心耿耿，“况且经濠州会太平很多。”
他虽然三言两语，慕沉川也明白，铜门关原本要被九五之尊派大军围剿，能保下来已是不易，谢非予无法照拂太多便也丛生了许多的“归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