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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陈年密事

税银被劫之事往宫中一报,朝堂上即刻炸开了锅。

有人以为,天子脚下竟潜藏着此等恶徒,当属当地官府不作为。

有人则以为,这些劫匪早不劫晚不劫,偏偏在太子督税的这个节骨眼上来劫,其中定是有人想找太子的不痛快。

第一种说法里,以皇后一党为首。而第二种说法,由首辅大人为尊。

一时间,除去事不关己一门心思同情刘舒的官员以外,两方人马在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似乎全然忘了跪在正中间老泪纵横的刘大学士。

乐丰皇帝头疼不已,桌子一拍,怒道:“肃静!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回税银,救出刘氏,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激愤的两派朝臣顿时闭了嘴。

昨夜太子夤夜赶马,到达宫廷之时已将此事的细节一一上报,温实骏岂能不知,劫匪一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找太子的麻烦。只是诸事未查,抓不到实证,此刻最重要的还是处理眼前之事。乐丰皇帝向堂下扫视一圈:“诸位爱卿,可有人自请追查此事?”

方才还闹哄哄的朝堂瞬时鸦雀无声。

这也难怪。储位之争早已在贤贞皇后上位时便埋下了隐患,税银一事又着实蹊跷,若真是官府失职便罢,可万一是皇后一党想找太子的不痛快,那究竟是查呢?还是不查?

其实大家都知道,此事的结局就在陛下的一念之间。然而圣心难测啊!

见众朝臣皆闭口不言,温实骏不悦道:“方才还七嘴八舌,此刻怎么无人敢应了?”

殿上依旧无人说话,更有甚者,生怕被临时点兵,干脆将脑袋也垂了下去。

太子见此,剑眉紧锁,方想上前一步将此事应下,殿外忽然有人大喊一声:“父皇!儿臣愿带兵前往!”

朝中大臣如迎来了救星,纷纷朝身后望去。只见大皇子疾步踏入殿内,在大殿正中的红毯上遥遥一跪:“父皇,儿臣自请带兵剿匪!”

首辅大人一派本就疑心是皇后一党在捣鬼,只是没有明言。按说大皇子此时应当与此事划清界限,否则三人成虎,难免有人说他别有用心。可大皇子非但没有避嫌,反而脸不红心不跳地往朝堂上一跪,反其道而行……

温良景急道:“父皇,税银是在儿臣的手里丢失,还请父皇让儿臣前往,将功折罪。”

方才还无人请命,此刻两位殿下却争着要去,大殿之上顿时弥漫出一股八卦的气息。朝臣们自觉地竖起了耳朵,专心看戏。

先前传出刘舒与太子私奔,太子前去营救心上人还合情合理,可叡王殿下之举,实难不叫人生疑。若不是想掩盖罪证,那便是想事后邀功了?

正眼巴巴地等着陛下定夺,大皇子忽然看向太子:“皇弟贵为储君,此前为了税银奋死抵抗,还负了伤,若不是他们拿住了刘氏要挟,相信皇弟定不会让这些山匪讨到便宜。如今既已回京,不若便在府上好生将养,此等打杀之事,交给皇兄便是。皇兄虽无治国之才,但此前经父皇栽培,曾在封城督军,对付这些山贼寨匪还是绰绰有余。”说着看一眼上头眯起眼的乐丰皇帝,“良吉生来不就是为父皇和太子分忧的吗?”

大皇子的这番话,既替太子开脱了罪责,又表明了无意争夺太子之位的立场,简直是滴水不漏。

众臣听罢,又将目光转向太子。而太子负伤已是事实,不曾带兵也是事实,这件事怎么争也争不过据理力争的大皇子。

为了保持气度,温良景只得朗笑一声道:“皇兄所言甚是,为父皇分忧,乃我等身为臣子的本分。只是,此事是由孤起的头,却要皇兄来收尾,倒让孤有些汗颜了。”

起初大皇子派人劫下税银,本意是让太子难堪,不料却无意间将刘舒卷了进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太子是否难堪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来一场英雄救美,夺回心心念念的刘舒!

见太子松了口,大皇子双膝跪地,更显恭肃地道:“太子殿下尽心职守,世人皆见,相信无人会议论殿下的不是。父皇深明大义,更不会怪罪殿下的小小过失。只是那山匪实在可恶,人人得而诛之,便请殿下放心地将此事交给皇兄,皇兄定当扫清贼寇,还大齐一方安宁。”

如此进退有度,倒是陛下不允也不行了。

众位朝臣无不被他正义凛然的气度所感,频频点头。舆论呈一边倒的阵势让大皇子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大家赞叹完,纷纷将目光望向了最上头的皇帝,等待着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做最后的定夺。

温实骏颇感压力,他明知这个大儿子心怀不轨,却又拿不出适当的理由驳回。

难办啊难办!乐丰皇帝思忖了片刻。

也就是在他思忖的这片刻时光,跪在最前头,被遗忘已久的刘大学士往地上一扑,五体投地道:“小女的性命还在他们手上,还望陛下早做定夺啊!”

乐丰皇帝闻言一窒。也罢!倘若此事当真与大皇子有关,也不能当真就削了他的王爵就地正法。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年又对他们母子多有亏欠……

就当……就当给他一次机会吧!

温实骏百感交集地看着底下的两个儿子:“太子的安危事关国体,确实不宜再出战,此事便交给叡王去办吧。”

叡王面上一喜:“谢父皇!”

吕金枝的马车稍慢,回京时正撞见大皇子策马出城。

许是走得匆忙,大皇子骑着马与她的马车擦身而过,却半分没有注意到车窗里探出来的那颗脑袋,只目光憧憬地平视着前方,将马鞭狠狠地抽在胯下的马屁股上。

吕金枝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颇感奇怪,转头缩回车内。这一缩,却将她吓得不轻,方才还空荡荡的车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卫川坐在对面,幽幽地瞧着心心念念的主人总算将注意力集中在自个儿身上,立马涕泪横飞地朝她飞扑过去:“主人!属下可想死你了!”

软绵绵的声音惊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惊慌之余,吕金枝急忙一个旋身躲开,车厢内的二人身影交错,互相换了个位置。

眼见扑了个空,忠心耿耿的暗卫委屈地咬咬嘴唇。我再扑!被吕金枝飞起一脚抵在他的胸口:“稳住,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脚下之人张牙舞爪了半天,硬是没碰着她一根手指头,气鼓鼓地瞪了半天,只好灰溜溜地坐回去了。

吕金枝长舒一口气。他这个暗卫除了脑子笨及能吃以外,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过热情。

待他那股热情的小火苗逐渐熄灭,吕大小姐方朝着城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方才我看见大皇子策马出城,你可知为了何事?”

卫川还在生气,歪着脖子望向车顶:“主人如此无情,属下现在没心情说话。”

“……”对峙半晌,吕金枝无奈地伸出手,“行行行,给你摸摸。”

“摸哪儿?”

“袖子!还能是哪儿?”

卫川鼓起的腮帮子可算缩回去,小心翼翼地拿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袖子,咧嘴笑道:“这还差不多。”

还真是容易满足啊!吕金枝靠着车壁坐好:“现在可以说了吧?”

没心没肺的卫川拿另一只手宝贝似的握住方才触碰过主人袖角的那根手指,心满意足地答道:“听说早朝之上大皇子自请剿匪,此刻大约是出城领兵去了。”

“自请剿匪?”吕金枝奇道,“太子挂了彩,他不仅不幸灾乐祸地参上一本,还心甘情愿地去帮他擦屁股?”

“听吕府几个幕僚说,这次税银被劫,极有可能是大皇子派人做的。”

“哦?”经他这么一说,吕金枝倒想起来,昨日的那伙黑衣人确实古怪。寻常的山匪都以劫掠为生,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从别处得来,穿得破破烂烂,食不果腹者皆有之,但这些人衣装完好统一,还人手一把上好的兵刃,也太奇怪了。若他们不是山匪,那会是谁派来的呢?

答案呼之欲出。吕金枝略一沉吟,抬头道:“不回吕府了,去东宫!”

卫川哭丧着脸:“可是……老爷特地派属下来接你……”

“管不得那么多了。”吕金枝急道,“眼下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太子,十万火急!”此事要当真是大皇子所为,那陛下派他去剿匪,就等于是贼喊捉贼,若不及时制止,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事?

马不停蹄地赶到太子府,东宫的正主却不慌不忙地坐在殿门口饮着茶水。见吕金枝火急火燎地奔进来,他还有闲情问一句:“渴不渴,要不要坐下歇会儿?”

如此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她一肚子火气。吕金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水,往桌上一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喝茶?”顿了顿,又捡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接着道,“叡王已经出城去了,你不想想法子阻止他?”

一路舟车劳顿,加上方才的紧赶慢赶,吕金枝的样子有些狼狈。

温良景看得好笑,忍了忍,还是将她拉到一旁坐下:“此事是父皇的旨意,急也没用,倒不如坐下好好歇歇。”说着顺手帮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叡王的心思父皇岂能不知?既是准了他去,必是有另外一番考量。连日奔波辛苦,这几日我们便在府上好生休息,看看我这位大哥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吕金枝不耐地将头上的那只手拂开:“还能如何?定是找些倒霉的山贼顶罪,再风风光光地带着银子和美人回来邀功了。”她烦闷地窝进椅子的靠背,又想起什么,坐起来道,“对了,殿下的伤势如何了?可曾包扎?既不打算追回叡王,为何不进寝殿歇息?你也一夜未曾合眼了。”

瞧着她这般急切的模样连问数题,温良景心头一甜,嘴角好似被两根无形的手指提住,止不住地往上翘。控了半天不听话的腮帮子,太子殿下不好意思地盯着地面道:“金枝,你这样对孤,孤很欢喜。”

即将入冬,晚秋的凉意一层深过一层。

吕金枝心下一震,瞅着不远处萧索的银杏树纳闷:这么冷的天,他却贸贸然漾起一颗春心是怎么回事?

“我怎样对你?”

温良景坐直腰背,尽量将自己显得伟岸些:“虽说你从未说过‘喜欢’二字,但孤看得出,你对孤很是关心。”

能不关心吗?他可是吕家权力登顶的垫脚石。吕金枝清一清嗓子:“咳,你我不日便是夫妻,我自当对你关切一些。况且,况且我也不想未来的夫君落下残疾。”

温良景蹙眉:“就仅是如此?”

“不仅……如此?”

春心萌动的太子殿下期许地望着眼前的女子:“那还有什么?”

“还有……”吕金枝望着他动作稍迟缓的那条左手手臂,“不如我们还是说说你的伤势?以及……你为什么还不进去歇息?”

未能打探到对方心思的太子殿下略有几分失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臂膀:“手臂上只是皮外伤,不碍事。至于为什么坐在这里,孤其实是在等你。你与孤同去江阴,孤必然要亲眼见着你回来才能安心。”

怎么又将话题绕到了自个儿身上?吕金枝站起来道:“殿下,我已平安归来,你大可放心。待会儿金枝还得回吕府报个平安,不如,你先进去歇息?”

“咳……好。那孤……”温良景站起来,“就进去歇息了。”

吕金枝满眼堆笑,在原地目送着温良景走上殿门口的台阶。

扭扭捏捏的太子殿下一步一回头,对身后之人甚是不舍。踏出一步,回头笑笑,再踏一步,再笑一回。

吕金枝觉得这位不谙情事的太子殿下已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将来吕家的大计必然顺畅无比,扯起腮帮子,笑得更加由衷了些。

只是……这么个走法,这么个笑法,腮帮子略感僵硬……

“殿下……你且好生养伤,叡王的事不必忧心……”

温良景一听,停下脚步:“叡王的事孤不忧心,孤只是有些忧心你。”他将眼睛笑成一条缝,“方才出宫时,孤与首辅大人同路,首辅大人说……去了江阴也不给家中去封书信,等你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你。”

吕金枝默默举起了桌上的茶杯。

温良景拔腿就跑:“金枝莫气,孤立刻就去歇息!”

吕府堆满卷宗的书房里,首辅大人以手撑额,坐在椅子后头叹气。下人退避三舍,假装很忙地在院子里扫地擦灰。

吕金枝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随手将门一关,便朝桌案后的吕严跪下去。

吕严脑袋一抬:“哼!你还知道回来!”

回家的路上,卫川悄悄地告诉吕金枝,过往住在东宫,首辅大人还可以时不时过去探望,但她忽然一声不响地去了江阴,半月来又不曾往家中递上一封书信,首辅大人之所以生气,其实是想她想得紧。拿准这一点,惯会撒娇的吕金枝咧嘴一笑:“爹爹这是说的什么话?此处是女儿的家,女儿自然是要回来的。”

吕严眉毛一横:“叫你去跟太子拉近关系,你倒好,一声不吭地就跟着去了江阴!”

此事实在冤枉,跟去江阴实在是温良景威逼利诱,不去不行。吕金枝跪爬到首辅大人的膝下,揉着膝盖晃了晃:“爹啊!讨好太子不是您的意思吗?女儿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吕家的百年大计?”

似乎有些道理。吕严斜斜地睨她一眼:“可有收获?”

吕金枝点头如捣蒜:“有有有!不瞒父亲,那根嫩葱已被女儿迷得神魂颠倒,在江阴时就曾表明心迹。”

“哦?”吕严眉毛一抬,即刻笑呵呵地将地上的女儿扶起来,“那你对太子……”

吕金枝正色地道:“我吕家百年基业,父亲又膝下无子,我对太子自然是单纯的利用而已。爹爹放心,女儿定当不会拘泥于儿女私情。”

吕严一听,目光中的神采却悄然散去:“那个……为父的意思呢,你即便对太子有情也不打紧。事到如今,为父也不瞒你,其实,太子殿下乃为父早已钦定的女婿。”

吕金枝:“……”

吕严沉吟片刻,拉着她走到一旁的棋桌旁坐下,憋了许久,方缓缓地道:“此事说来话长,这桩婚事,其实打从你出生时就已经定下了。”

欸?这么大的事怎么她从小不知?吕金枝激动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又被吕严一掌按下:“你先莫急,听为父慢慢道来。”

吕严捋了捋下巴的胡须,望向跟前的棋盘,回忆起遥远的事……

当年贤贞皇后之所以能从商家的魔爪下逃脱,其实与吕家脱不开关系。

那时的吕家迟迟无后,端敬皇后在坐上太子妃位之后又生了儿子,连带着商家一族也跟着平步青云。身为太子的温实骏有了倚仗,便逐渐疏远吕家,在朝中屹立百年的吕家岌岌可危。为了保住吕家的地位,吕严便只好选择偷偷地扶持这位无权无势的酿酒女。

商家原以为这位酿酒女不足为虑,不想到了第二年,这酿酒女竟也生下一个儿子。为了稳住商柔的嫡妻之位,商家可谓是使尽了手段。

软硬兼施加诬陷,威逼利诱带暗杀。

若不是吕严暗中看护,温良景母子恐怕早已经命丧黄泉。

后来为了一劳永逸,二人干脆合谋将商家的毒计捅到了温实骏那里。那时的温实骏血气方刚,有了这个隔阂,便逐渐对商家疏远起来。好巧不巧的,老皇帝又在此时两腿一蹬,温实骏登基,立后在即,吕严在中间一撺掇,便将先皇后扶了上去。

贤贞皇后虽为一介酿酒女,但经过这许多风雨,任是单纯无害也知道了人心的险恶。偏生自个儿又无背景,表面上看乐丰皇帝对她恩宠备至,但实际上,之所以能稳坐后位,背后离不开吕家的支持。吕家自不会无缘无故扶持她这个酿酒女,更不会无缘无故看护她的儿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适逢吕家添女大喜,贤贞皇后经过深思熟虑,特地命人赠了吕家一份大礼。

吕严在桌底的暗格中摸了摸,摸出一道密旨向吕金枝递过去:“贤贞皇后的这份大礼,便是你与太子的婚约。”

吕金枝目瞪口呆地展开一看:右丞吕严之女金枝,门著勋庸,端慎守礼,当择良婿。今满月之际,特下此诏,配与皇太子良景,再添鸿禧。

金纸墨书,可不就是为她和太子定了亲!

吕严轻笑一声:“死者为大,陛下又对先皇后伉俪情深,当日为父拿着密旨往宫里一报,你与太子的这桩婚果然成了。”

吕金枝揉揉脑袋:“既然早就定下,爹爹为何不早说?”

吕严恨铁不成钢地朝她脑袋敲了一记:“你过往年幼,又跟太子不合,我说出来未必有用。如今见你们二人相处和谐,这时再谈,岂不是锦上添花?”

相处和谐?锦上添花?吕金枝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就在回来之前,那杀千刀的温良景还摆她一道,哪里就相处和谐了?婚约的事早不提晚不提,待诓得她为公为私地立志将太子欺压到底,又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亲事才提,真是只狐狸。

吕金枝白他一眼:“所以这些年你一直跟太子狼狈为奸?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吕老狐狸立马回瞪过去:“什么狼狈为奸?那叫志同道合!”他眯着眼捋了捋胡须,“太子想安安稳稳地坐上龙椅是不是?我吕家想将你扶上后位是不是?目标皆是齐王宫的主位,可不就该把臂同行吗。”

吕金枝:“……”

“再则。”吕严正了正脸色,“你既是吕家的独苗苗,也是我吕严唯一的女儿,为父一方面虽指着你光宗耀祖,但另一方面,也希望你嫁得称心如意。若你心悦之人与所嫁之人是同一人,岂不完美?唉,为父也是用心良苦啊!”

幼时的循循善诱,后来又觍着老脸将她骗进东宫,敢情都是在为这桩婚事忙活?吕金枝咬牙看着眼前的这只狐狸,她就没见过天下哪个父亲合着外人一起来对付自家闺女的!尤其一想到早已知晓婚约的温良景看着自个儿的未婚妻与旁人打得火热,更是拿着她写给大皇子的手帕夜夜泣血,她就觉得……

哎,尴尬至极,尴尬至极。吕金枝叹气:“苦的是我,是我啊!你若早告诉我这些,我也不至于跟大皇子……”联手欺负太子,还……还写出什么“妾心如兰”的情书,“现在这样……你让女儿如何面对太子?”

吕严慈祥一笑:“傻孩子,现在知道也不迟。若太子当真在意你与叡王那档子事,还会向你表明心迹?凡事往乐观一点想嘛。比如……”

“比如太子为了博得您老人家的信任,情深如许都是装的?”

吕严:“……”

被她这么一打断,吕严不得不将到嘴的话给憋了回去。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半天,他耐着性子道:“太子是你爹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思我岂能不知?你就不能再乐观一点?比如,叡王正是你们二人情感的催化剂。若不是叡王横在里头,他能知晓自个儿喜欢你?”

此话绝不是安慰而已。

当年二人交好时,吕金枝无意的一吻,让太子生出一种屈辱。那时的温良景并未意识到这是情窦初开时的羞涩与无措,只觉得脸上火辣,心内酥麻,不得不将这股不能理清的情绪转化成怒气。而后来见到吕金枝与大皇子交好,这时的温良景才逐渐知道,原来那股怒气实际上是醋意滋生出来的妒忌。

吕金枝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心思不如温良景这般细腻,即使是经过刘舒一事,也依然没能从中体会出她对温良景究竟是何种感情。

思及此,洞察一切的吕老狐狸眉头一皱:“太子受了伤,手上不便。你要实在觉得良心不安,不如即刻回到东宫,去承明殿中端个茶递个水,若得闲,还可在太子沐浴更衣时帮衬一把,也算……咳,也算聊表心意。”

端茶递水尚还合理,帮着沐浴更衣……岂不是要亲自帮他搓澡,且还光溜溜地坦诚相见?吕金枝羞涩地搓搓手:“不合适吧?”

吕严望着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直叹气:“你看,不做点什么,你又良心不安,要做点什么,你又拉不下脸面。世事难两全!爹说过什么?成大事者,就要抛得下脸面。一个人若连脸都不要了,那还有什么弱点?”

似乎……也有点道理。吕金枝再搓搓手:“那……我去试试?”

“试!你尽管试!”

接下来几日,吕金枝简直活得欲仙欲死。

一方面觉得太子忽然乖顺地任她摆弄很是新鲜,另一方面……要成大事,真的很难。

当温良景当真披头散发地站到浴池边,吕金枝了,很。

“要不……还是帮你叫个婢女?”脸红如橘的吕大小姐隔着花花绿绿的珠帘,退后一步,再退一步,“搓澡这个事我素来不大在行。”

太子殿下单手解着腰带:“不必了,孤对女人过敏。”

“这个病症倒有些新鲜啊?”吕金枝以手遮脸,脚跟紧贴住后背的屏风。

“遇见你之前,孤也不知世上竟有此症,说起此症的起源……”温良景停下解衣裳的手,脑中忽然回想起幼时被强吻的那一幕。正是那次过后,温良景见到别的女子,便有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唔,或许可称为洁癖,情感洁癖。除了吕金枝以外的女子,只要碰上一点,便浑身毛孔竖立,哪里都不自在。他甩甩脑袋,试图将这可怕的一幕甩出去,“咳,说来话长,下次再谈。”

沐浴更衣这件事,平常都是小文子代劳,这两日吕金枝自请上阵,小文子便告假逍遥去了。对于此事,温良景本有些犹豫,毕竟笨手笨脚的官家千金连茶水的火候都把握不好,这一桶洗澡水下去,他极有可能被烫掉一层皮。但想了想,与其交于旁人之手,不如跟心上人一道沐浴……咳,那么有情趣。

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水温,太子殿下继续脱衣服,一边脱一边道:“过来搭把手,太医将绷带缠得忒紧。”

吕金枝将五指张开一条缝,又合上。

没,没穿衣服。

吕金枝再将五指张开。想不到太子的身材还不错嘛,腰背的肌肉结实,手臂的粗细刚好,全然不似穿戴齐整之后的那样单薄。

瞧着眼前壮实的身躯,吕金枝吞了口唾沫。

太子回过头来:“怎么还不过来?”

“来,来了……”吕金枝依然保持捂眼的姿势,隔着帘子,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向他缠了绷带的手臂。也不知每日来包扎换药的是哪个太医,上头这个结,是个死结!吕金枝单手抠了许久,它竟纹丝不动。

温良景不耐:“你的手也受伤了?就不能两只手?”

浴池中的热气升上来,扑得吕金枝面颊绯红。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伺候别人沐浴,且还是个男人,紧张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一想到眼前的这个人是自个儿未来的夫君,她咬咬牙,还是将眼睛一闭,两只手探过去。

刚一触碰,跟前的人忽然闪开:“你在摸哪里?”

吕金枝一睁眼,发觉自个儿手指对着的地方正是温良景的腰身……

越出错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出错,不到一会儿,吕金枝便憋出一脑门的汗珠子。

温良景忍不住笑出声:“嘴皮都碰过了,帮着解个绷带却紧张成这样。”

吕金枝羞愤难当,一把扳过他的腰身:“你别动!”说完对着纱布上的死结就一口咬下去,那不听话的绷带瞬间松开,露出狰狞的一道伤口来。

许是一开始没料到伤口这样深,吕金枝有些愣住了。看着都疼。她继续退回到方才的屏风处,转过身道:“好了,你自己洗吧。”

温良景本来也没打算让她伺候沐浴,自顾自地脱下裤子,走进了浴池。

空气中忽然安静下来,偌大的浴房中仅有水声,雾气氤氲,贴在皮肤上湿漉漉的。

吕金枝的心情忽然凝重了。小时候为了给太子添堵,她不惜拉上大皇子,对他时时刁难,处处使绊,却从未想过,储位之争是要流血死人的。

先皇后为了让太子平安长大,不得不与吕家结盟,后来先皇后殡天,温良景整日活在端敬皇后的眼皮底下,不知经受了多少明枪暗箭。还有她,一门心思地给温良景的悲惨人生增加着难度……

“你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苦吧?”

莫名的一句话,让温良景有些懵:“嗯?”

吕金枝背朝着他,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正经:“小的时候,端敬皇后一定想了许多法子折磨你吧?”

“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吕金枝勉强笑了一声:“也没什么,现在不是无聊吗?随便聊聊。”

温良景停下舀水的动作,仰靠在浴池边:“折磨倒不至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父皇将我放到她的宫中抚养,就是料准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出手。不过,要借旁人之手也是不难。记不记得以前宫中有个淑婕妤?”

这个她记得,从前欺负温良景时总是她从中作梗。有一回宫中行射礼,她故意勾破了太子的礼服,还是淑婕妤给缝好的。后来没过多久,她就忽然不见了。

温良景继续道:“淑婕妤为人本分,又无所出,常常做些家乡的糕点送来,我舍不得吃,便将它放在床头的案台上搁着,恰逢那时你父亲送了只花猫与我为伴,糕点便被花猫偷啃了一口……”

“糕点有毒,猫死了是不是?”吕金枝义愤填膺地道,“想不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淑婕妤竟如此狠毒!”

身后的人却摇头道:“哪里是淑婕妤狠毒,不过是有人在糕点中做了手脚罢了。”

“那淑婕妤……”

“死了。”这两个字过后,温良景再没说话。

吕金枝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的气氛似乎比解绷带时更加尴尬了。想了半天,她道:“你洗好了没有?要不要我拿浴帕给你擦擦?”

方才穿着裤子,温良景不觉得在她面前露出半个身子有什么要紧,此刻他不着一物,她却如此坦然,温良景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惊吓。

“不……不用了。孤自己来就好。”

而他大概不知,此时的吕金枝是真真正正地意识到以往的过错,发自内心地想要对他好些。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仍在她脑中回旋,考虑到太子殿下手上不便,她不过单纯地想搭把手而已。他推脱得如此爽快,倒让她觉得他只是客气。

吕金枝不管不顾地拿起屏风上的浴帕,转身道:“我既说要伺候你起居沐浴,便定要将这件事进行到底,你我已经定亲,不必客气。”

温良景更是吓得一抖,急急忙忙捂住胸口:“……等一下!”

“怎么了?”

“先让孤把裤子穿上行不行?”

吕金枝一愣,瞬时明白过来,转身将浴帕一抛:“行。”

一阵水声过后,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擦拭之音,动作之快,足以表现温良景的窘迫和慌乱。眨眼间,方才还光溜溜的太子殿下已飞速地穿好裤子,甩了甩墨黑的秀发,身姿伟岸地站在她身后。

“咳,可以转过来了。”

吕金枝回头一瞧,她的这位未婚夫星眉朗目,身材姣好,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这个动作吓得本就窘迫的太子殿下心肝一颤,眼神躲闪地将脑袋歪到一边,留给她一个线条美好的侧面。

“殿下的裤子好像穿歪了。”

难怪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

温良景不动声色地正了正扭曲的裤腰:“好,好了。”

待他面红耳赤地从浴房出来时,前来包扎换药的徐太医已等候多时。

见过大风大浪的徐太医见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寝殿,又皆红着脸,忙将眼神挪到地面,恭恭敬敬地请了安后,撸起袖子便行起医者的本分来。待涂好药,他又将一卷崭新的纱布裹上太子的手臂,这时才叮嘱一句:“殿下的伤口刚刚愈合,不宜用力过猛,下回再行鸳鸯之浴时,应保持女上男下之姿为佳,否则伤口裂开,殿下又需多吃些苦头了。”

望着徐太医离开的背影,屋内的二人面面相觑,倏地,又同时将视线挪开,找东西的找东西,掸灰尘的掸灰尘。

趴在房梁上的卫川偷笑:主人你是在找地缝吧?东宫的地砖上自然是没那么庞大的裂缝,吕金枝想钻也钻不下去。忙活许久,只得道:“我……我再去外头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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