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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致以共和国的敬礼!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昨天与今天

1952年2月1日,毛泽东主席向驻疆10万将士发布命令:“你们现在可以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当祖国有事需要召唤你们的时候,我将命令你们重新拿起战斗的武器,捍卫祖国。”世界军事史上,大概没有谁会把一道军事命令写得这样富有激情和诗意。

——题记

戈壁雕像——那位年轻战士的眼睛如此明亮

大漠落日像一块烧红的钢铁渐渐黯淡。

6个近乎赤裸的身体弯成牛的形状,血染的肩膀拉紧绳子,一人倾身推着犁杖,把炮弹片打造的犁铧深深插进板结的石砾浅土。更多的战士没有犁杖,只能挥动砍土镘步步前移。一道道黑土溅着汗花向地平线延伸。整整十几个小时的拼命,疲惫的大兵们不再亢奋,天地间只有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和铁器碰撞戈壁的沉响。新疆日落晚,夜色渐浓时,一支飘着红绸的老军号吹响了,汉子们甩着大把汗水欢叫起来。

他们扛起砍土镘准备踏上归“家”的路。大戈壁的夜空一尘不染星光灿烂,脚下的石砾闪着银光。但很多人发现自己看不清路,看不清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朦胧和无边的黑暗。开荒一个多月了,官兵们啃咸菜蘸盐水就辣椒面,很少见到青菜,愈来愈多的人患了夜盲症。老八路出身的连长瞪着不管用的眼睛大叫:“谁能看清路?”几个年轻战士挺身而出:“我!我!我!”

“好,你们带路!”拉犁的绳子连接起来,3个排的大兵紧紧抓着绳子,一路踉踉跄跄向数里外的地窝子营地走去。开饭了,战士们欢呼起来——因为他们发现饭盒里的热汤飘着一些青菜叶!连长却一脸凝重站起来叫大家安静。他说,后方送来的青菜不多,缓解不了全连的夜盲症问题,为保证我们下工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建议把青菜集中给眼睛最好、最年轻的同志吃,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天地间雷鸣般的一声大吼。

连长带头,战友们排着队,把汤里的青菜叶默默挑到一个年轻士兵的饭盒里,那位稚气未脱的战士捧着满满的饭盒哭出了声。

大漠月夜,一条绳子串起来的盲人般的军队在大漠上行进。他们衣衫破烂,肩头染红,手脚上全是伤痕和血泡;他们脸色漆黑,肤色漆黑,眼前更是一片漆黑;他们却扯着嘶哑的嗓子齐声高吼:“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走在祖国的大地上……”

队列最前面的那双眼睛此刻充满泪水又无比明亮。

大漠雄师——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兵团”

春秋六十载,风吹雨打去,如今那双最明亮的眼睛已经混浊。

记住我们从哪里来,才知道我们向何处去。对于一个伟大的民族来说,历史永远近在眼前。今天,行走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大地上,红星闪闪的历史陈列馆、造型各异的军垦纪念碑星罗棋布,八九十岁老兵的白发和身影随处可见。这里的人们珍视历史的光荣甚于今天的光荣,这里的精神世界像天山之巅的银冠一样闪闪发光。

那是历史大转折的1949年,三大战役奏凯,中国大局已定,“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响彻大江南北。此时,在中国革命的“最高统帅部”——西柏坡那个宁静的小村庄,在红蓝毛线标识的作战地图上,毛泽东左手夹着纸烟,右手的铅笔犹如一把利剑直指新疆。他加重语气说,看来,解放新疆的事情要提前办了——有情报称,西方某些国家和境外分裂势力正在密谋鼓动马步芳、马鸿逵等5个国民党败军之将,逃往迪化(现乌鲁木齐市)宣布“独立”,企图把占中国版图1/6的新疆从筹建中的新中国分裂出去。

彭德怀统领的第一野战军闻风而动。为抢得战机,王震兵团(前身为三五九旅)没来得及准备棉衣就踏上征途,一路翻越祁连山,直叩玉门关。时值年首深冬,祁连山上狂风怒号雪深过膝,身穿单衣的战士只要停下来就会凝为站立的冰雕,仅5师就冻死163人。大军压境,新疆解放已成弯弓射月之势。9月25日,深明大义的抗日名将陶峙岳和新疆省国民政府主席包尔汉率国民党驻疆官兵通电起义,但部分顽军不听指挥,蠢蠢欲动。我大军受命兵分两路,二军直插南疆,六军直插北疆,以铁臂合围之势迅速挺进。王震率先头部队乘坐从苏联租用的45架飞机(租金28万银元)和数百辆装甲车汽车,向迪化全速进发。意气风发的土八路动员大兵时说:“坐飞机不许把脑袋伸到窗外,不许把腿挂到门外!”上了飞机,大兵们一片哗笑:“门窗关得死死的,伸个球!”

1949年10月20日,胡鉴率领的装甲车营长驱1000多公里最先抵达迪化,与当地的民族革命军和国民党起义部队胜利会师,各民族群众倾城而出,欢迎解放军的到来。三军十万将士振臂欢呼的大手,共同掀开新疆历史最新的一页。不过,最初起义兵和解放军战士说不到一起,解放军讲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多么苦,起义兵鼻子一哼不以为然:“我们在后面还追了二万五千里呢!”解放军讲“劳动创造世界”,起义兵指指天山问:“我不信你能把天山创造出来吗?”一下把解放军大兵问蒙了。

1950年初,新疆人民第一次见识了人民军队的本色。当年国民党地方政府计划修筑一条流经迪化的引水渠,全长54公里,工程拖拖拉拉搞了几年还是个半拉子,王震率部入驻之后决定立即复工扩建。工程人员为难地说,为解决水渠渗漏,要从20多公里之外的山上拉回7000立方米片石,需100辆汽车拉运一个月,可上哪里搞那么多汽车啊?王震哈哈大笑:“咱没汽车有拖拉机啊!”5天后即2月21日,大雪纷飞,数千官兵涌上迪化大街,人人肩上拉着一个爬犁,在绵延20多公里的冰雪大地上排成一条运石的浩荡长龙,拉回的成吨片石沿水渠一字排开,像一条微缩长城与时俱增。迪化老百姓奔走相告跑出来看热闹,听了道旁文艺兵动员士气的快板书,他们更惊讶了,“快看,那个棉裤上打着补丁的大胡子是司令王震!那两个并排拉爬犁的是军长罗元发和政委张贤约,那个瘦瘦的是新任迪化警备区司令的程悦长……”各民族群众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他们深深感动了,“解放军,亚克西”的赞叹响遍全城,沿途送热水送烤囊的络绎不绝,很多人跑回家牵驴车、做爬犁,汇入运石大军。20天后,7000立方米片石全部运抵施工现场。从那以后,天山雪水年年流经这条花树成荫的和平渠,灌溉着两岸万顷绿洲,滋润着各民族的多彩家园。

新疆和平解放,国民党顽军和民族分裂分子仍在各地不断策动叛乱,各民族群众饱受兵匪之患,有的村镇被抢掠烧毁,妇女惨遭强暴,老人和孩子死于枪下,许多青壮年被刺刀逼着入了伙。为维护祖国统一、保障社会安宁、捍卫和平事业,大军驻守是唯一的选择。但这里地广人稀,交通艰难,物资极度匮乏,筹措部队给养十分困难。雄才大略的毛泽东把深沉的目光和思绪转向历史,他注意到,自西汉以来中国历朝历代都把屯垦戍边作为巩固边防的重要国策,延安时期我军又在南泥湾创造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成功经验。一个具有宏大历史意义的战略构想在领袖胸中霍然升起,他对爱将王震说,王胡子,为避免大军长期驻守给新疆人民带来沉重负担,你们既要当战斗队,也要当生产队和工作队,走自给自足的道路,坚决不与民争利。

中国屯垦戍边史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雄阔布局轰然展开!

“不占群众一分田,戈壁滩上建花园!”10万大军把青山碧水、耕地沃野让给人民,他们汇成一条条绿色洪流,沿荒芜的千里边境线一字排开,并团团包围了南疆塔克拉玛干和北疆古尔班通古特两大沙漠。西方探险家曾惊呼,“除了上帝,谁都无法在这里生存!”但中国军人就是不信邪。军垦第一犁插进茫茫戈壁,成千上万的地窝子升起缕缕炊烟,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背景下,在官兵血染的肩膀上,新疆大开发的第一次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开始了铸剑为犁的壮阔进军。

那时的新疆一穷二白,无一寸铁路,铁钉铁皮都不能造,人称“重工业”是钉马掌,“轻工业”是弹棉花,“第三产业”是烤羊肉串,1盒火柴能换2斤羊毛。1950年,10万官兵自制砍土镘、犁杖等农具6万余件,开荒84万亩,造林1065亩,当年6月吃上了自种的蔬菜,7月吃上了自种的粮食和瓜果,第二年驻疆部队主副食全部实现自给,此后年年向国家交售大量富余的农副产品。

誓师大会上,王胡子大声问战士们:“咱们要建设新疆,办工厂农场没钱怎么办?向毛主席要吗?”战士们齐吼:“不!”“向新疆人民要吗?”战士们齐吼:“不!”“那钱从哪儿来呀?”战士们全傻眼了。

王胡子激情澎湃地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咱自己身上出!咱们都是穷光蛋,过惯了穷日子,一年一套军装改两年发一套行不行?咱都没钱,军装要那么多口袋有个屁用,改两个口袋行不行?在戈壁滩上开荒种地不用讲什么军人风度,把衣领去掉行不行?”

10万大军山呼海啸:“同意!”

于是新疆出现了世界上最奇特的、没有衣领的一支光脖子军队。省下来的军装、衣领变成了拔地而起的十月拖拉机厂、八一钢铁厂、七一棉纺厂以及发电厂、水泥厂等一批大型工厂,新疆沉寂千年的历史第一次响起大工业时代的激情轰鸣。后来这些企业大部无偿移交地方,为新疆工业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坐落在石河子市的军垦博物馆陈列着一件已变成铁灰色的破旧军棉衣,是老兵王德明捐赠的,数十年戈壁风尘渗进每根纤维,上面补丁摞补丁共计146块,无数参观者面对这件“百衲衣”都驻足良久泪光盈盈。

历史如此的悲壮与凝重,因为所有拓荒者都在重复同一个主题:奉献与牺牲。兵团原副政委、90岁的老红军赵予征身经百战,日本鬼子打伤了他的腿,国民党军队打伤了他的胳膊。离休至今,老人仍在不断撰写有关军垦史的文章。忆起住地窝子、啃草根咸菜、喝黑泥汤水的垦荒岁月,他沉重地说:“其实,当时许多困难不是克服的,而是忍受过来的……”

——生于广西的壮族老兵陆振欧1954年在新疆成了家,有了孩子后,母亲执意要把祖传的背孩子的背囊送过来。老人不懂汉语也不识汉字,陆振欧只好先寄回一个白布片,上面注明母亲的名字和目的地,请沿途的人帮助她。母亲把白布片缝在胸前,背着包袱从广西百色出发,只身横穿整个中国,28天后找到新疆。看到战士开荒种地那样辛苦,母亲流着泪说,我不走了,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要守着你们,哪怕帮你们烧烧水做做饭也行啊。母亲就这样跟着大兵把一生献给了新疆,直至93岁溘然长逝。

——150团一个班的战士为了种活10棵小白杨,自己喝了一个星期含有芒硝的苦水,却把百里之外运来的食用水全部给了小树苗。

——29团官兵为了让上千株树苗在盐碱滩上活下来,硬是用铁锹大镐挖出1200公里长的排碱渠。碱地变了沃土,许多战士倒在工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47团官兵开荒时,人人掌上的血泡一排排,砍土镘木柄被染得血红,每天早晨只好到河边去清洗,否则会粘手,数百上千的木柄插进小河里,河水被染红了。

——为实现畜牧业良种化,农六师104团派出吴德寿等4名战士到青海购买了300头牦牛。他们带着牛群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战豺狼斗风雪,途经3省12县,行程8000多公里,野外生活400多天。抵达场部那天,战友们见他们衣衫破烂乱发如草满脸胡须,以为冒出4个雪山野人。出发时他们带上的100发子弹只剩了1颗,而一路生崽的牦牛已增至420头……

1954年10月,党中央决定成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10万官兵就地转业,编为十余个农业建设师和工程建设师。这是关系他们一生的决定。官兵们愿意吗?很多人不愿意!多少年来出生入死征战沙场,他们舍不得离开部队,更思念故乡的明月和温暖的家园,渴望回老家过上“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驻守在这天苍苍野茫茫的大戈壁,哪年哪月是个头啊?摘下领章帽徽的那一天,他们跳脚喊过骂过哭过,但揩干眼泪之后,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留下了,一留就是一辈子、几辈子!

英雄都有来处。秋收起义,南昌起义,黄麻起义,百色起义,三五九旅……新疆兵团14个师各有各的源头和血脉。1994年10月,兵团成立40周年前夕,来自农十四师47团的17位白发老兵从南疆的和田出发,有生以来第一次登火车乘飞机,向北疆的石河子、乌鲁木齐进发。他们穿着新军装,胸前佩戴着一排排勋章,努力挺着布满弹痕的老弱身躯。老人们话不多,眺望着车窗外闪过的一座座新城新村,一片片田陌相连的戈壁绿洲,一条条宽阔平坦的白杨树大道和呼啸而过的车流,他们时而发出惊喜的感叹,时而陷入沉思。呵,铁流滚滚、黄沙滚滚的那场千里大突袭仿佛又在眼前涌过。1949年12月,我军获悉国民党顽军正在南疆和田阴谋策动叛乱,刚刚抵达阿克苏的二军15团奉命前往平叛。阿克苏与和田之间隔着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为抢时间出奇兵,1800名官兵每人负重几十公斤,在政委黄诚率领下,一头闯进茫茫沙海,渴极了就喝马尿、嚼植物根,脚板打了血泡就用布裹上,寒风凛冽狂沙弥天,战士们踏着流沙日行近百里,18天行程800公里。当他们横穿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奇迹般出现在和田时,当地群众惊呼“天兵天将到了”,闻风丧胆的叛乱分子不得不放下武器。一野司令员彭德怀、政委习仲勋闻讯大为感奋,特发贺电称15团“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进军纪录”。

和田和平解放,15团奉命调往别处。两个营登上汽车已经出发了,一道紧急命令忽然传下来:和田局势复杂,部队万不能调!军令如山倒——15团官兵就此一生长留在昆仑山下。排长张友林当了水管员,机枪班长汪传德当了兽医,李炳清当了水库大坝的看守员,士兵杨世福当了放牧员,董银娃当了拖拉机手,团长蒋玉和拉上妻子宋爱珍开始上街拾粪……

他们不再有英雄似的故事了:开荒时,神枪手孙春茂被毒蜂子蜇死在大田里;副连长吴永兴夜里巡查时牺牲在水渠里;饲养员宋常生累死在牛圈里;文化学发高烧死在卫生队里;王毛孩负责给学校挑水,天天挑年年挑,一直默默挑到离休。几十年后,炊事员郭学成患了老年痴呆症,家人说什么他都呆呆地没反应,但只要问他是哪个部队的?老人立即站起来挺胸高喊:“十五团二营三连战士郭学成!”

30多岁的甘肃老兵刘来宝娶了17岁的维族姑娘努尔莎汗,地窝子就是他们的住房。努尔莎汗能吃苦,怀孕10个月了还跟着丈夫在地里干活,结果婴儿落生在沙棘丛中,半小时后夭折了。那天在绿树成荫的47团团部,我问她和刘老汉过得好吗?努尔莎汗故作生气地说:“他不听话,离休后我不让他去连队干活了,可他像老鼠一样总是偷偷溜出去。”全场哄堂大笑,白发苍苍的老兵们个个脸上洋溢着骄傲而幸福的笑容——而此刻我眼中已充满泪水。

大漠老兵,哪个不是擎天一柱!

20世纪90年代,兵团首长到47团慰问这些老兵,问他们有什么要求?老兵们说,我们从进驻和田那天起,50多年了没出过大沙漠,没坐过火车没见过城市,甚至没到过60公里之外的和田,绝大多数战友就死在这儿了,趁我们还活着,能不能拉我们出去坐坐火车看看风光?首长的眼泪顿时下来了。经兵团安排,1994年10月,尚能行动的17位老兵终于坐上火车,到达他们早就听闻的“戈壁明珠”——石河子新城。面对广场上矗立的王震将军雕像,没有任何人组织,没有任何人命令,步履蹒跚的老军人自动列队,颤抖着老手向将军行了庄严的军礼,肃立在最前列的李炳清大声说:“报告司令员,我们是原五师15团的战士,你交给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着,老兵们扯开苍老而嘶哑的歌喉,唱起一支老军歌《走,跟着毛泽东走》,歌声中,老人们泪水纵横,围观者无不动容……

一排流泪的英雄雕像!

后来中央领导又请这些老兵到了北京,上了天安门城楼。

蚕吐丝的时候,没想到它会吐出一条丝绸之路。

军垦第一犁开出的是一片惊天伟业。如今,拥有14个师、176个团场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昂然屹立于天山南北和千里边境线上。“新疆多大,兵团就有多大;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兵团人”,这是对兵团战略布局的生动概括。茫茫大漠曾湮灭了西域古三十六国,历朝历代的屯垦戍边大都一代而终,楼兰、高昌残墟和白卡子的汉代“猫耳洞”留给今人的只是思古之幽情。而三代兵团人薪火相传,一手拿枪一手拿镐,钢浇铁铸般坚守在那里,发展经济和镇守边关两大使命一肩挑,成为“不穿军装、不拿军饷、永不转业”的特殊部队。他们在两大沙漠边缘地带造林近百万亩,兴修大中小型水库上百个,建起一个个良田万顷、渠系纵横、林带成网、风景如画的农牧团场和戈壁绿洲。在他们粗砺的大手上,石河子、五家渠、阿拉尔、图木舒克、北屯等一座座新城昂然崛起,6所大专院校、近千所中小学、数十所医院和文化场馆分布于各个师团,上千个大中型企业遍地开花,一片片经济开发区和高新技术园区群英争雄,修筑的水渠总长度可绕地球两圈多。兵团还是全国最为广阔的棉花产区,每年入夏,内地数十万农民工乘坐火车汽车,潮水般涌入新疆摘棉花,成为天山脚下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兵团创造的一切都是新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中国共产党人伟大而独特的历史性创举,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党政军企合一的、以“屯垦戍边、造福人民”为己任的特殊社会组织。自治区党委书记张春贤高度评价兵团“在天山南北创造了人间奇迹”,“是巩固边疆、维护国家统一的坚固堡垒,发展经济、团结各族人民的坚强柱石,为开发和建设新疆做出了重大的历史性贡献。”

兵团党委书记、政委车俊青年时代做过几年知青,深知农村和农民之苦。2010年6月,他从河北省入疆赴任第3天就赶到和田的农14师调研考察,挨家挨户看望了这里的老兵,并在团部、连队住了3天,上厕所要跑出100多米。两年来车俊已到和田8次,他动情地说,老兵是我们的“国宝”,是全体兵团人的动力之源和精神之源,他们为兵团事业付出了一生,我们要给老兵最好的待遇,让他们住最好的房子。

2012年,所有老兵都可以搬进漂亮的新楼房了。

“戈壁母亲”——爱情驰援新疆

那是只有太阳的开始。十万雄兵铸剑为犁,开始了钢铁身躯与千里荒漠的大决战。放眼一望,大地上清一色的纯爷们儿,骨头撞得大戈壁叮当作响,粗犷的劳动号子震天动地。天哪!雄性的生活里好像缺了点什么?对呀,缺老婆!可10万光棍集中在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上哪里找咱们的七仙女啊?那时官兵一致,会上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一次大会,王震刚讲完话,台下一位老兵沈玉富突然站起来大声说:“报告首长,现在新疆解放了,天下也打下来了,你让我们留在新疆开荒种地守边防,没说的!不过等我们老了,你能不能在天山上修个大庙,让我们当和尚去?”

王胡子深深震撼了。是啊,没有老婆安不下心,没有孩子扎不下根。他大手一挥爽朗地说:“你们放心,老婆问题会解决的!”全场大笑,接着是暴风雨般的掌声。据说王震回京后郑重请示了毛泽东,说必须尽快吸收一批大姑娘入伍进疆。毛泽东回答,那就从你我的家乡开始吧。

1950年,湖南最先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社会动员,广告、标语、招兵启事贴满各城镇大街小巷。77岁的谢树仁笑着对我说,那年她从乡下赶到长沙报名,在旅社第一次看到电灯,晚上睡觉时踮起脚尖使劲吹那个灯泡,怎么也没吹灭。3月8日,第一批1300名湘妹子登上西去列车,由此引出“八千湘女上天山”的巾帼传奇。初入新疆,姑娘们见茫茫戈壁满目荒凉和那些老鼠洞似的地窝子,吓得呜呜哭,缩在车上不肯下来。后来兵团人编了个段子,说有位连长见湘妹子死活不下车,于是端出一盆红辣椒,姑娘们顿时破涕为笑,争先恐后跳下来。再后来,她们中间涌现出第一位上了共和国邮票的女拖拉机手张迪源,第一代女康拜因手梁淑媛姐妹,第一个维吾尔文女翻译家戴庆媛,第一个唱响《我们新疆好地方》的女歌手陶思梦……

此后,近两万冀鲁豫蜀等地的青年女性又应征入伍,成车皮、成卡车地前往新疆,仅山东就来了6000多个大姑娘,还有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2650名单身女性,她们领着281个孩子,抱着344个襁褓中的婴儿。自此,荒野大漠有了太阳也有了月亮。

那时,青年女兵们还不知道这是王胡子策划的“爱情援疆”。最初的惊吓之后,她们还是带着甜美的微笑,骄傲而平等地和男子汉们站到一起。战争,中国女性没有走开;开发边疆,中国女性同样没有走开。她们以柔弱的肩膀和火热的青春,掀起新疆开发建设史上的第二次浪潮。那无疑是最美丽动人的浪潮,女人们如同一江春水,源源不断注入千里戈壁,光棍们龙腾虎跃干劲倍增,大漠上花红柳绿生机盎然。大兵们很坏,私下把壮实的山东姑娘称为“山东大葱”,把娇小的湘妹子称为“小辣椒”,把脸蛋圆的称为“哈密瓜”。很快,姑娘们和大兵们走到一起,有自由恋爱的,更多的是经组织“牵线动员”先结婚后恋爱的。而且上级严格规定,入疆新兵不许谈恋爱,找老婆先可着征战多年的老红军老八路,人家是开国功臣嘛!

无疑,这样的爱情与婚姻当初带有许多委屈和眼泪,今天的年轻人也许难于理解,但在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祖国、革命、责任、使命……所有这些字眼儿都是至高无上的!

下工回来,听说老八路三排长王长喜要结婚,吃罢饭,一群青年男女嘻嘻哈哈涌到连队的“公共洞房”——一个有木床的地窝子。那时男女分住在“集体宿舍”,最大的地窝子曾住过47人,只有新婚才能在“公共洞房”里享受一夜。闹洞房开始了,大家唱啊笑啊逗啊,热闹了半天,却只见新郎王排长穿了一件半新军装坐在床头傻笑,不见新娘子踪影。大家问新娘子是谁,老八路摇头笑不吭声。末了,连长站起来宣布:“明天还要上工,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新娘子留下!”

“新娘子是谁呀?”大家纳闷地问。

连长笑笑,把扣在小木桌上的新脸盆翻过来高举给大家看,马灯之下,只见盆底赫然写着“恭贺王长喜、刘春花新婚之喜”。天哪!完全不知情的刘春花正是来闹洞房的一个河南妞啊!大家欢笑着一哄而散。大漠静夜,18岁的刘春花坐在床头默默垂泪。尽管她对这位身上有3个枪眼儿、干活又能吃苦的老八路十分敬重,但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当然更谈不上爱情。王长喜一直呆呆坐在地窝子门口,他拙嘴笨舌不会安慰姑娘更不会说好听的。夜深了,他说:“你睡床上吧,我睡地上。”第二天清早,王长喜去炊事班打来杂豆饭,把一多半分给春花,自己捧着一小碗默默蹲在门外吃了。两人就这样分睡了3个月。秋天,干活不要命的王长喜在水利工地上累倒了,发起高烧昏迷不醒,有人告诉了刘春花,春花疯了一样跑到卫生队,抱住王长喜大哭不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那样伤心,她只知道自己这辈子离不开王长喜了,后来两口子一连生了3个儿子1个姑娘。

很多大姑娘就这样半是“动员”半是“任务”嫁给了老革命。乘车奔驰在大戈壁的柏油路上,年轻司机笑着告诉我:“上级就像发子弹,把我奶奶分给了我爷爷。”令人惊叹的是,这些“革命姻缘”都出奇的稳定,风风雨雨相依为命过了一辈子都说“不后悔”。大兵们找个老婆不容易,能不视若掌上明珠吗?47团一位老兵遗孀说:“到了阴间,我和老头子还一起过,手拉手开荒种地守边关去。”

47团老兵马鹤亭娶的是“山东大葱”李春萍。姑娘虎虎实实,不怕苦不怕累,来了例假也不休,17岁就当了女班班长。1954年11月给田里浇冬水时,渠坝子突然垮了,李春萍猛地跳下去用身体堵住垮口,其他女兵看到渠水一下红了,才知道她来例假了。在冰冷的渠水里泡了一个多小时,当夜春萍发起高烧,送到医院治疗了两个月,医生告诉她,这场大病落下后患,她不能生育了。那时她和马鹤亭已经有了点意思,劳动和生活中互帮互助,他帮她完成开荒任务,她帮他洗汗湿的衣服,两人不时送个含情脉脉的秋波。上级洞若观火明察秋毫,8月1日不由分说给两人办了婚礼。新婚之夜,李春萍突然哭着跑了,这以后一直躲着马鹤亭。4个月后的一天夜里,马鹤亭找到春萍,一把抱住她问:“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为什么这样?”春萍放声大哭说:“我不能生育了,我不能对不起你……”马鹤亭一边流泪一边替爱妻揩拭着眼泪:“这我都知道,你住院时我就知道了。不能生育算什么事,只要你能跟我我就知足了!”春萍感动地搂住马鹤亭喃喃说:“抱我回家吧,我愿意跟你过一辈子……”后来,两口子从马鹤亭甘肃老家的哥哥家抱养了一个4岁男孩,又从山东的春萍弟弟家抱养了一个3岁女孩,还在本地收养了一个男孩,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

不要以为戈壁母亲仅仅是爱情和家庭的半边天,她们也是屯垦戍边伟大事业的半边天。她们默默走向大漠深处,从男人肩头分走了一半风霜雨雪和艰难困苦,又创造了另一半繁荣新疆、镇守边关的激情与欢乐。

18岁的江桂英抱着一捆麦子在墙上的大照片里灿然微笑。如今她77岁了,一头齐耳霜发,那开朗的笑容依然可见当年的风采。江桂英出生于山东崂山县,童年时候就成了孤儿,寄养在叔叔家,整天埋头干活,不听话就挨打。1952年,16岁的她像飞出囚笼的小鸟,和村里9个女孩一起入伍进疆,分在石河子24团6连。不久,同来的姑娘纷纷谈起了恋爱,很多大兵悄悄给俊俏的江桂英写求爱信,说“我夜夜都梦见你,一见你魂儿都飞了……”江桂英不识字,让女伴帮着读,地窝子里笑得前仰后合。可江桂英是个争强好胜的姑娘,不甘心年纪轻轻就围着锅台转。连队里热火朝天的一波波大会战让她忽发奇想:“不见到毛主席我决不结婚!”天哪,默默无闻、大字不识的一个边塞姑娘,见师长团长都难,想见远在北京的毛主席那不是天方夜谭吗!从此江桂英拼了命,有人塞信来,看也不看就扔掉。她管理的160亩玉米地创出亩产千斤的高产;一年麦收,她又创造了一天捆麦1.4万捆的全兵团最高纪录。江桂英成了声名远播的全国三八红旗手。23岁那年,江桂英进京参加全国劳模大会,果然梦想成真见到了毛主席。3年后,她和湖北来的支边青年任永金结了婚,生了4个“兵二代”。忆起当年创纪录,她依然豪情满怀:“创造纪录时,实际上我在麦地里36个小时没休息,炊事班把饭送到地里,一边吃就睡着了。你想广播上天天播着我的名字,我能不热血沸腾吗!”

王效英,石河子市植树造林的“祖奶奶”,一个袖珍型小女人,身高只有1.48米。可看得出她一生相当自信和自傲,如今年过八旬,出门迎接我们的时候,腰肢依然挺拔,还化着雅致的淡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一问果然是,其父当年是成都的大商人,有两条商业街。抗美援朝热潮在全国兴起,正在读高三的王效英报名要上前线,招兵人一看她的小个子,说你还没枪高呢,甭想了,你有文化,干脆去新疆吧。家里人听说了,天天围着她哭哭啼啼不让走。但一腔热血的效英去意已决,出发那天早晨假装去上学,偷偷跑出家,什么都没带,上了大卡车才看到妈妈和姐姐急匆匆赶来。妈妈塞给她4块银元,姐姐脱下一件毛衣给她,一家人从此天各一方。

大戈壁的干旱与荒凉让来自“天府之国”的王效英深感震惊,狂风大作时砂砾石子打在脸上,生疼。高中文化在那时算是大知识分子了,但王效英坚决拒绝留在机关,再三要求去上大学读园艺,用知识改变恶劣的生态环境。兵团政委王恩茂对她的雄心壮志深为嘉许,特别予以批准。1957年从八一农垦学院毕业归来,王效英开始大声疾呼植树造林。为选择适合的树种,她从大西北跑到大东北,踏遍大小兴安岭。为了背回心爱的大叶柏、小叶柏和樟子松树苗,这位爱美的巨商小千金把自己的所有随身用品连牙膏都托运了。根部裹泥的大捆树苗足有五六十公斤,比她的个头高,比她的身子重,上火车下汽车一路背着走,听说她要把树苗背到新疆,行人们大为吃惊并深为感动,纷纷出手相助。顶着八千里路云和月回到石河子,她的小蛮腰伸不直了,疼得浑身大汗直流泪,可节气不能耽误,她只好咬牙忍着,双腿跪在地上挖坑栽树,边干边指导他人。一排排树苗迎着春风吐绿芽了,她的腰疼也不知不觉好了。退休以后她到医院检查身体,医生惊讶地问,你30岁以前腰椎是不是断过?王效英吓了一跳,“我那时真不知道自己的腰断了,觉得能挺就挺过去吧。”

王效英为植树造林忙碌和张罗了一辈子,石河子的一草一木都饱含她的心血与挚爱。退休以后,成都亲人约她回去定居,她婉谢了,说住在石河子很尊严也很幸福。老了,她的个子愈来愈小了,而石河子满城苍郁青葱的林带却惊人地铺展开来和高大起来。那是一片美丽而深情的绿海,是她永不凋谢的生命记忆和永远的骄傲。如今,荒漠中崛起的石河子市绿化率达45%,人称“戈壁明珠”,被联合国评为“改善人类居住环境的良好范例城市”。几十年来,兵团人都敬着王效英,尊称她为石河子绿化事业的“祖奶奶”。她的生命无疑是新疆大地一座最小的又分外高大的绿色丰碑。如今每到植树日,她依然愿意出来走走,帮着培培土浇浇水。谈起已故的老公,王效英还是不改她的自信与自傲:“别看我个子小小的,团长政委我都不要,偏找个大个子做老公,他是篮球队员出身,个子足有我一个半高,我俩手拉手走在街上,就像姚明领着一个小女孩!”说到这儿,祖奶奶开心地笑了,笑得那样自得那样明亮……

女人成就了兵团宏伟大业的一半。因为有了女人,铁打的营盘里不再是流水的兵;因为有了女人,屯垦戍边的国策才能代代相传。

支边青年——“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刚刚经历过3年的天灾人祸,但全国上下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大江南北响彻青年一代激昂的呐喊:“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从那时开始,波澜壮阔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入疆谋生的十数万青年农民(时称“盲流”)和大批新来的复转军人,掀起新疆开发建设史上的第三次浪潮。这一代支边青年有知识有文化,目光开阔又充满激情。历经千锤百炼,他们和地窝子里成长起来的“兵团二代”,很快成为屯垦戍边的中坚力量。

华士飞,在上海读中学时是优秀的共青团干部,17岁时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坚决要求奔赴新疆。到了连队他从农工做起,然后是班长、排长、连长……每一步都以坚韧的行动实践着血书上的誓言,后来他成为兵团第9任司令员。中央领导与他进行就职谈话时曾感慨地说,战争年代,革命前辈有人是从奴隶到将军;和平时期,你是从农工到司令,没有献身精神是做不到的啊!

李梦桃,上海老知青,白衣灰裤,文质彬彬,但黝黑的脸膛印证着他在新疆大地经历的数十年风霜。我问他怎么取了个女孩的名字?他笑说,母亲生他的前夜梦见有仙女下凡送了个鲜桃给她。1964年,这只“桃子”和数百名知青战友坐了6天6夜火车,从大上海到了新疆兵团农六师的北塔山牧场,那年他16岁。出发前,曾为抗战中援华美军当过翻译的父亲赠他一幅字:“问舍求田,原无大志。经天纬地,方为奇才。”列车徐徐开动了,前来送行的母亲泪如雨下,挥着手拼命跟着列车向前挣动,最后消失在人海中——昏倒了。到了连队,梦桃立即投入开荒劳动,3个月后衣服全烂了,人也瘦成一个黑猴。北塔山地处中蒙边境,海拔3200多米,群山壁立,气候干冷,人称“有山无树有沟无水有地无草”,全场90%以上是以放羊为生的哈萨克族牧民。上级见李梦桃做事踏实肯干,送他去学了“赤脚医生”。牧场绵延2700多平方公里,因草源稀缺,牧民的毡房和毡房相距多在10公里以上,孕妇生孩子,最远的地方骑骆驼走7天才能送到场部医院。没办法,孕妇临产时,家里人就放枪或猛敲脸盆、马皮,好把婴儿吓出来。野外放牧时,牧民喝的是山里或草沟里的水,肝炎痢疾之类的传染病发病率极高。场领导知道进山工作的任务重、生活苦,殷切地嘱咐李梦桃说:“山上的民族乡亲们缺医少药,你去了好好干,过几年再调你下来。”上海娃李梦桃点点头,背上药箱,骑马挎枪上了山。

没几天,半夜里一位哈萨克族汉子举着火把疯了一样来找他,呜哩哇啦讲了半天,梦桃一句没听懂,只好上马跟着风驰电掣跑到数十里之外的毡房。牧民的妻子难产且有癫痫症,痛得满地打滚儿震天嚎。还是个处男的梦桃没学过接生,哪见过这阵势,小脸吓得煞白,只能本能地紧紧抱住孕妇的头,替她擦拭嘴边不断涌出的白沫。不多时胎儿活着掉下来了,母亲大流血死了。牧民还是很感激他,求他给孩子起个名字,那时天已大亮,梦桃说就叫“向阳”吧——如今“向阳”已是近40岁的汉子了。回归的山路上,想着那位死去的孕妇,李梦桃哭了又哭,他因自己没本事而深感痛苦和歉疚。那以后,他一头扎进成堆的医书,并利用所有的机会四处求教,还学会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梦桃很快成了北塔山的“名医”,成了哈萨克族群众最亲的兄弟。年复一年,没节没假没黑没白,他背着药箱骑在马背上四处奔波,有求必应有叫必到,手术时只要血型符合,病人缺血他就献了血再继续治疗。出诊在外,牧民把最好的食品留给他吃,最暖的毯子留给他盖。如今走在北塔山,不时会有人叫他一声“大恩人”。1975年他和支边来的陈立玲结了婚,家安在场部,可他成年累月在山里奔忙,几个月才回一次家。风吹日晒,肤色黝黑,胡须头发老长,一进门常把女儿吓得缩在墙角直喊妈妈,晚上不让父亲上床睡觉,哭着拿小腿儿使劲蹬他撵他走。李梦桃只好躲到门外默默流泪,等女儿睡了再回屋。

上级几次调他下山,他拒绝了。知青返城大潮开始了,他留下了。他想,人生要活得有意思更要有意义。回到上海一切要从头开始,而且自己学得的那点医术在人才济济的上海完全派不上用场。但在缺医少药的北塔山,哈萨克牧民却需要他。他走了,就意味着有多少幼小或脆弱的生命会在病痛中和路途上死去。

李梦桃22岁上山,直到58岁干不动了才下来,一去整整36年!如今他年逾六旬了,山里的牧民有急难重症,只要牧民们求到他,同事们找到他,梦桃还是像战士听到军令一样立即出发。40多年来,李梦桃奔波山路总计近30万公里,实施手术上千例,有两三代、800多个各族孩子是他接生的,雨雪之夜连人带马摔下山沟不知多少次。后来他当了北塔山牧场医院的院长,那里太偏远也太艰苦,很难留住外来的大学生,他便着力培养本地人特别是哈萨克族青年。退休后,这所医院从院长、各科骨干到护士,多半都是哈萨克族。

一个“赤脚医生”上海娃,变成了一座高原医院。

新时期到来了,上海为照顾老知青,允许一个孩子回上海。仿佛是历史的轮回,当年李梦桃16岁毅然入疆,大女儿又在16岁这年独闯大上海。到处打工的女儿最初生活得很艰难也很孤独,电话里她哭着责问父亲:“我这么小,你送我来上海为什么?”这边两鬓斑白的李梦桃无言以对,只能任泪水长流……

顾薇君,上海知青。几年超负荷的劳动使她患上肾病,不能下田了,她说我去办学校教书吧。木板拼接在一起刷黑就成了黑板,地窝子里砌几排高高矮矮的土墩儿,再铺上板子就成了桌椅,没有教材就自己刻钢版印刷,20几个汉族、蒙古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孩子背着书包来了,84团10连的小学就这样诞生了。在这所“地窝子小学”,顾薇君一站就是20多年,跟孩子们学会了流利的蒙语、维语,孩子们则学了一口地道上海味的“普通话”。1987年,肾病愈来愈重,顾薇君不得不到上海做肾移植手术。术后拖着孱弱的病体,她坚持回到边疆的学校,所有老师和各族孩子是用滚滚泪水欢迎她的……

刘守仁,来自南京的大学生。从1968年开始一头钻进羊圈,含辛茹苦攻关14年,引用澳大利亚公羊与军垦细毛羊杂交,于1985年成功培育出“中国美利奴新疆军垦型细毛羊”,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进入新世纪,他又培育出军垦超细型细毛羊,羊毛直径仅为人类发丝的1/5……

郭庆人,上海知青,从操持一个小破厂发展为兵团第一家上市公司“天业集团”。该公司在引进吸收国外节水灌溉技术的基础上大胆创新,自主研发出规模化、可回收的大面积膜下滴灌技术,推广面积达1200万亩。滴灌技术对于干旱少雨的新疆无疑有着重大意义,天业集团由此成为全国最大的节水器材生产基地并进入国内制造业500强……

59岁的张永进个头不高,脸黑得像戈壁滩,乳名叫喜喜,2岁时还在母亲怀里,他就成了来自甘肃的非自愿“援疆幼儿”。12岁上山放羊,13岁学兽医,16岁学人医,一口流利的维吾尔族话说得比维吾尔族人还地道。后来他在山区草原上当了连长、指导员,下去工作仍然背着药箱。无论走到哪个毡房,人类的病,动物的病,思想的病全能治。40多年来他抢救了56人的生命,接生了两三代维吾尔族牧民。如今他是农十四师政法委书记了,可维吾尔族乡亲们还是亲切地叫他“喜喜连长”,说“无论有多大难处,只要喜喜连长一到,喜事就来了!”

中苏交恶的年代,国土归属、边境划定的争执冲突不断,可边境线一带多是荒漠戈壁,人烟稀少人迹罕至。国际上界定领土、划定边境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谁存在就是谁的。正是出于这样的理念和信念,兵团在2019公里国境线上的山口要地、风头水尾,建起58个团场,成千上万的兵团人扛起锄头、赶着牛羊走到边境地区,搭起一座座孤独清冷的土屋:“我家住在路尽头,界碑就在房后头,界河边上种庄稼,边境线上牧羊牛。”这里的生态条件太差了,种地没多少收成,他们自称种的是“爱国田”;放羊没有多少草,他们自称放的是“主权牧”。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和足迹、土墙和炊烟,勇敢并永远证明着:这里是中国的领土!

农九师161团的孙龙珍,江苏支边青年。1969年5月10日,听说苏军在不远的边境线上掠走我几个老百姓,怀孕6个月的孙龙珍立马操起铁锹,带头向冲突地点冲去,很多群众操起家伙跟在后面。不想苏军悍然开枪,孙龙珍不幸中弹,牺牲时年仅29岁。自此,“孙龙珍女民兵班”成为兵团永远的光荣称号并延续至今,许多优秀的女干部都是从这个班走出的。

长风萧萧,雪山连绵,大地刚刚透出新绿,远近一些羊群珍珠般洒落在草原上。站在著名的小白杨哨所高地上,161团政委陈毅民讲起了“扛膀子”的故事。“扛膀子”,我在内地闻所未闻,在新疆兵团却人人皆知——那是兵团人捍卫祖国领土的一种特殊斗争方式。1969年珍宝岛事件之后,中苏双方在边境陈兵百万,关系十分紧张,稍有不慎擦枪走火,就可能引爆一场血战。因此双方边防军人十分谨慎,谁都不敢开第一枪。但那时苏联是个超级大国,横行霸道惯了,西北两国接壤之处少有人烟,苏方趁机不断蚕食我国领土,动辄把铁丝网、边界标识物移进中国界内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地方。兵团人当然不答应,他们采取“以民对军”的人海战术,男女老少一拥而上,一夜之间把苏军的铁丝网、标识物搬回原处,甚至搬进苏方控制的境内。苏军气急败坏,不时开来武装直升机、装甲车进行恫吓阻拦。兵团人知道他们不敢开枪,毫不在乎,喊着号子排成一堵墙,横身同苏军士兵撞肩膀,俗称“扛膀子”,一直把他们挤到边境线以外。陈毅民笑着说:“也怪了,吃黑面包的苏联兵就是扛不过啃窝窝头的兵团人!”

谁存在就是谁的!几十年“扛膀子”扛下来,兵团人把国土保住了,中外划定边境的时候,仅161团“扛膀子”就扛回55.5平方公里国土,全兵团总计扛回300多平方公里!

农十师185团的沈桂寿,江苏支边青年。1979年,他见国境线对面的苏军哨所飘扬着国旗,心想这里本是有争议的地区,我们这边也应该升国旗啊!老远跑到县城没买到国旗,他就和妻子动手做了一面,然后在庄稼地头砌了一个石座,把一根高高的白杨木杆竖起来。以后每天清晨,他都跑到地头升国旗,然后肃立敬礼,雷打不动风雪不误,整整升了15年,直到1994年退休。后来团部派来新人,继续坚持每天升国旗。如今对面已经是哈萨克斯坦了,两国在划定边境时,对方一位将军充满敬意地对中方人员说:“你们那边总有个人天天升旗,开始我们以为是军队派下来的呢,没想到是个孤老头。我们愿意承认,这片地方是中国的领土!”

抗洪筑堤,在内地是保卫人民生命财产的战斗,在兵团却是捍卫国家领土的战斗。“阿拉克别克”是一条60公里长的小河,哈萨克语的意思是“少女的耳环”,历史上边界尚未划定时,中苏一直以它为自然界河。1988年这条小河突发百年不遇洪水,洪流冲垮了中方一侧的龙口,向地势低洼的185团境内奔涌而来,又顺着又深又宽的喀拉苏自然沟一路狂泻,数个连队成了孤岛,大量房屋被冲垮。危难时刻,兵团人想的不是自身和财产的安危,而是我们的国土不能丢失一寸!如果滔滔洪水不能重回界河故道,沿着喀拉苏沟流下去,就意味着我数十平方公里的国土将自然并入苏联境内。185团上千人奋不顾身扑上去了,大量农用机械破浪疾进开上去了,面对垮塌龙口的滔滔洪流,几十上百的男女青年跳下去了——那是在用胸膛阻拦汹涌的洪水,更是在用生命捍卫神圣的国土!5月8日,防洪大坝胜利合龙,阿拉克别克河乖乖回到故道。为绝后患,185团在龙口设立了一个民兵哨所,把“兵二代”马军武夫妇派到那儿负责巡边和看守分水闸,并动员全团力量把喀拉苏地沟填平,在上面广植树木花草,建了一个风景怡人的喀拉苏公园。

马军武个子不高黑红粗壮,妻子性情爽朗快人快语。24年了,马军武夫妇和他们那幢孤零零的土屋一直守在界河边、哨所旁,守着清苦孤寂的岁月。那里气候严寒又是有名的蚊区,冬天白毛大雪能顶住房门;入夏铺天盖地的蚊虫叮死过树上的乌鸦,咬死过马军武养的家犬,但夫妇两个一直坚守在那里,穿烂了几十套军便服,磨破了上百双鞋,天天升国旗搞巡逻,像永不换岗的边防哨兵,像永不移动的生命界碑。

一代支边知识青年是从悲壮的历史深处走来的——那也是我们国家和兵团经历的最艰难的一段历史(1974年兵团曾被撤消,直至1982年才恢复)。他们含辛茹苦,和“兵团二代”继续履行着屯垦戍边的庄严使命,并和全国人民共同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大时代。苦难熬过去了,留下的是难忘的坚忍与壮烈;青春远去了,留下的是城市文明、先进文化和亮丽生活的斑斓色彩。他们用知识与智慧的火花,把相距遥远的农牧文明同工业文明焊接起来;他们用血脉和亲情的纽带,把千里边关同祖国内地连接起来;他们用激情和雄心,把绚丽的多民族文化和大发展大繁荣的现代化憧憬融合起来。他们和“马背上的民族”一起登上大时代的快车,向希望的田野疾驰而去。

这是极其伟大的历史性进步。当那些花花朵朵的少数民族孩子在千百个李梦桃的手上落生,在千百个顾薇君的课堂上长大,他们就可以走出大山,从容而自信地同现代世界对话了。

新疆,正在大踏步跨进现代化!

永远的坚守——向幸福出发

新疆自汉代以来就是我国多民族共同栖居的家园。

已走过50年光辉历程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从成立那天起,就把“屯垦戍边”4个大字写在了兵团旗帜上。“屯垦”就是以发展为第一要务,“戍边”就是维护祖国统一、保持边疆稳定。开发建设50年来,兵团在世界最干旱的地区修建了113座水库和10万多公里的灌溉渠道,建成了3200多项灌溉工程,从荒漠中夺取了106万公顷耕地,形成了中国内陆干旱地区别具一格的机械化、集约化、大规模现代化农业体系。今天,新疆每3亩耕地中就有1亩是兵团开垦的;兵团棉花单产多年保持全国纪录,棉花出口总量占全国的50%,是全国最大的商品棉生产基地;新疆粮食产量的19.9%、油料产量的30%、甜菜产量的44.5%来自于兵团。

历经数十年风雨春秋,兵团人没有忘记,新疆各级党委、政府和各族人民始终对兵团的发展给予了无私支援。正是这种一贯的和坚定的支持,为兵团发展开辟了广阔的空间,使兵团事业发展成为自治区的重要组成部分,为完成屯垦戍边的庄严使命提供了坚强后盾。兵团自成立以来,也始终同新疆各族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共建文明共谋发展,共同维护祖国统一和边疆的稳定。当宗教极端势力、民族分裂势力和境外恐怖势力勾结在一起,在新疆策划、组织暴力恐怖活动,严重威胁各族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和社会稳定时,百万兵团人坚定英勇地站在“屯垦戍边、反恐维稳”第一线,付出巨大的努力和牺牲,发挥了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历史与现实证明,兵团实行的屯垦戍边、劳武结合之策保证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战时需要和机动灵活性;军队的体制制度保证了集中指挥和强大的动员力;分处新疆各地的战略布局保证了就近出动和快速反应;各师团的现代化武器装备库、战略物资储备库和大而全的生产力提供了充足的自我保障能力。兵团的应急机制和强大的民兵力量,配合公安、武警和部队,在警戒、控守、恢复社会稳定等多项任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农十三师公安局柳树泉派出所指导员、维吾尔族汉子依布拉英·艾买提是一位克忠职守、忘我工作的优秀共产党员,在他和同事们的努力下,柳树泉农场20年未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积案率更不可思议地为“0”,该农场成为哈密地区的首善之区。“7.5”事件发生后,依布拉英·艾买提在巡逻、排查的维稳一线连续奋战了8天8夜,因极度劳累突发脑溢血倒在工作岗位上,经抢救无效于7月15日以身殉职,享年45岁,而7天之后就是他小儿子8岁的生日。出发那天他答应给儿子买一双新鞋回来,可这个承诺成为家人永远的伤痛……

兵团政委车俊赴任后,根据新形势新情况和“反恐维稳”需要,强调兵团要突出“兵”的理念,提高“兵”的素质、加强“兵”的能力,要求从兵团领导到基层干部普遍参加军训,他和司令员刘新齐带头参加了风雪10公里徒步大拉练,民兵训练、军事演习的力度密度也大大加强。兵团人就是有“兵”的传统和血性,有一次演习“红军”和“蓝军”真打急眼了,“战场”上尘土飞扬喊声震天,成百的男兵女兵拳打脚踢滚成一团,好多人打得头破血流,姑娘打哭了也决不撒手,指挥官“休战”的哨子也没人听了……

进入兵团军事部作战指挥中心,迎面墙上是巨大的电子屏幕,新疆各地、各师团所在地凡有异动,现场的信息、动态、视频会即刻传输到指挥中心并直达北京,高端决策和作战命令会在同一时间传递到现场指挥员。祖国统一不容分裂,一处闹事雷霆万击,暴乱冒头顷刻毁灭,谁敢拿脑袋往长城上撞,那就是自取灭亡!

邓小平曾称赞兵团是“新疆稳定的核心”。胡锦涛视察兵团时说,兵团是维护新疆稳定和发展的“建设大军、中流砥柱和铜墙铁壁”。

这就是历史的结论!

从飞机上俯瞰辽阔的新疆大地,它就像一部以天山山脉为书脊的打开的大书。60余年,来自五湖四海的兵团人和新疆各族人民团结奋斗,“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把这部大书写成惊天地泣鬼神的爱国史诗和英雄史诗。进入新时期、新世纪,改革开放的强劲动能,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决策,中央和全国人民的全面支援,特别是2010年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召开以来全国范围的“全方位对口援疆”,在新疆开发建设史上掀起最为波澜壮阔、最为激动人心的第四次浪潮,这是新疆实现跨越式发展和长治久安的历史性机遇,是2200万新疆人民向全面小康出发、向幸福出发的壮丽进军。

对口支援兵团的国家各部委、各省市和各大央企急切地问,你们需要什么?希望我们做什么?怎么做?兵团党委的回答是:“向民生倾斜,向基层倾斜,向困难地区倾斜!”

截至2011年,全兵团共有158个援疆项目开工建设,投资总额近75亿元。北京、山西、辽宁、黑龙江等省市的援助资金全部到位;按照五年援疆规划,广东省支援农三师总投资34亿元,仅为50团保障房建设工程就投入援建资金9000万元;浙江省援建农一师26个项目,计划总投资37亿元;河北对口支援农二师22个项目,2011年投资近4亿元……

还有众多实力雄厚的内地企业,争先恐后涌入兵团落地开花;大批科技、医疗、教育、文化等各领域的专家远离故土亲人,入疆挂职长期工作,他们带来了改革开放的新观念,带来了成熟的经验、先进的技术和设备、广阔的市场和广泛的交流合作。内地数十所名牌大学、中学办起了新疆学生班;大批新疆青年人才被送往内地各大城市培训;新疆特色农副产品与沿海企业连接成深加工的产业链;兵团大地那些灰色的土房子被迅速抹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片楼房林立的小城镇和现代化的牧民定居点,一座座崭新的医院和学校……

阿拉尔市坐落在塔里木垦区,是农一师最大的一块绿洲。2011年8月11日,和田河历史罕见的特大洪水突然决堤而出,一夜之间,南口农场的大面积良田和12团的5万亩棉花、枣园成了波翻浪涌的一片泽国,上千户职工的住房坍塌。“几十年不遇啊!水流轰轰作响,像打雷一样,有两米多高,我们刚抱起孩子跑出门,水就进去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南口农场职工祝力民和郭建生对我说。

灾区群众没想到,对口援助农一师的浙江省台州市的领导来得这样快,“就像自家遭灾了一样”。足登大水靴,走在泥泞中,看到烈日下临时支起的一顶顶帐篷和泡在洪水中的庄稼,台州领导当即决定:“要把灾民安居作为援建工作的急中之急、重中之重。”

5280万元的资助资金迅速到位,2.5亿元的投资规划迅速启动,住宅恢复和重建新社区的浩大工程迅速破土动工……

今天漫步在这片花红柳绿的土地上,走进别具江南风情的“台州新村”,观赏着吊脚楼似的色彩鲜艳的68幢楼房,点缀其间的溪泉、清池、假山、甬道、绿林,造型优美的公共会客室、文化活动室,还有通向家家户户的冬天可供热、夏天可纳凉的地源热输送管道……我深深感受到台州人民的殷切爱心和援疆事业的崇高与伟大——追求共同的安宁和幸福,是人类心灵最美丽的花朵呵!

祝力民的新家,地上铺着白底蓝花的瓷砖,墙上涂了乳白胶漆,厨房里装有钢制锅灶、排气扇、碗柜……所有这一切都是细心的台州人民做好的,“想得太周到了,我们卷上铺盖就可以住进来啦!”说完祝力民把脸别转开去,这个黑壮汉子好像有了泪。

陪同的台州援疆总指挥吴才平说:“兵团人为国家站岗放哨,吃了几辈子的苦,我们做什么都不为过!”

是的。兵团人家家都有一部悲壮的创业史,他们的故事深深打动和震撼着内地人的心。很多援疆干部说,“我们是带着感恩的心来工作的”。江苏省镇江市副主任医师仇立春放弃了去英国与妻女团聚的计划,第一个报名参加援疆;广东省惠州市高级教师谢振中出任农3师图木舒克市高级中学副校长仅一年,2011年该校高考本科上线率就跃升至50%以上,比前一年翻了近一倍;黑龙江省援疆前方副总指挥曲敏出任农10师副师长,经他奔走牵线,13位省级领导、70多位厅局级干部先后赴疆考察慰问,仅捐款捐物累计就达3600万元;石家庄市援疆干部狄增建出任31团副团长,为该团农副产品进入河北市场打开多条通道,该市裕华区决定用3年时间对该团所有中小学教师轮训一遍,并提供了必要的经费保证;来自辽宁省的农9师医院妇产科主任李兆奎,53岁时主动报名入疆,他的精湛医术和良好医风受到当地群众的广泛赞誉,闻名而来的患者越来越多,他也更加劳累。2012年春,李兆奎被发现患有肺癌,身体极度虚弱,在返回沈阳治疗之前,他仍然坚持坐在轮椅上为多位患者做了手术,患者哈萨克族妇女加依娜尔向他深深鞠躬并敬献了“辽宁白求恩加可斯(好)”的锦旗……

今天,从天空到陆地,从道路到网络,新疆与内地之间构成一条更加宏大壮丽的“丝绸之路”,这里奔腾着大爱的热流,激荡着合力的巨浪,汇集着未来的憧憬。与此同时,在兵团党委的领导下,260万兵团人奋发蹈厉,以实现跨越式发展和长治久安为目标,以推进城镇化、新型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为中心,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奋斗。2011年,54个“十二五”规划中的重大项目开工49个;高新节水技术灌溉面积达1100万亩,占全兵团有效灌溉面积的2/3;出于坚定不移的“民生为先、居住为要”的理念,兵团保障房安居工程连续3年每年完成近20万套,招商引资257亿元;2012年还将继续实施17万户保障性安居工程、4万户农村安居工程和2000户牧民定居工程……

地窝子——干打垒——砖瓦房——新楼区。

“屯垦戍边”变成了“建城戍边”。

这就是兵团实现历史性跨越的生动景象!

在上述那些看似枯燥的数据后面,沸腾着百舸争流、万马奔腾的勃勃生机,闪耀着伟大的“热爱祖国,无私奉献,艰苦创业,开拓进取”的兵团精神。许多月朗风清的夜晚,徜徉于天山南北那些城市的滚滚车流、亮丽橱窗和万家灯火,漫步于乌鲁木齐、和田人潮涌动、紫万红千的大巴扎(巨型集贸市场),走进绚丽多彩、独具特色的牧民定居新村,伴着都达尔的琴声在“农家乐”舞会上翩翩起舞,我一直被历史也被今天深深激动和感染着。和谐是美丽的,安宁是美丽的,幸福是美丽的,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是多么美丽呵!草原上所有的欢歌笑语,城市里所有的时尚风情都表明,今天的新疆正处于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各族群众得到实惠最多的时期。今天的新疆越来越美丽。明天的新疆将更加美丽。

新疆各族人民和广大兵团人正在向幸福出发。幸福在哪里?回首漫长的人类文明发展史,总结人生的历程和经验,唯一的结论是:幸福在家里!中国是13亿各族人民共有的家,美好安宁的家是我们共有的幸福。

兵团心语——“一切为了神圣国土!”

新疆有一种别样的壮阔的美。走进蓝天高远、雪山巍峨的新疆,我们经历过的所有天空都显得低矮。西域的万种风情,神秘的戈壁沙漠,圣洁的昆仑天山都是挥之不去的诱惑。行进在那片神奇的土地上,我们仿佛仍看到古楼兰姑娘丝衣轻舞飞扬,玉佩锵然作响,纵马奔驰在鲜花盛开的草原。我们虽看不到她花样的容颜,历史已在她湛蓝的眼眸里沉醉;旅行者虽听不懂她的语言,心灵已在她迷人的歌声中飘远……

站在风景之外,看到的是诗意和美丽;走进风景之内,才会深深体味到兵团人的奉献与艰辛。

是的,这里正在发生令人激动和振奋的变化:绿洲正在延伸,美丽正在生长,富足正在前进,现代正在崛起。但薄弱的历史基础,艰难的生态环境,“孔雀东南飞”造成的人才匮乏,特别是为保卫国家领土而在生态环境艰难的边境线建立的个别团场,其困境显然是短期内难以改变的。兵团人坚守在这里,就意味着他们继续坚守着清贫和孤寂,坚守着神圣的责任和意义。农六师北塔山牧场与外蒙接壤,海拔3280米,放眼一望,远处是乱石裸露的荒山秃岭,脚下是贫瘠的荒滩戈壁。这里是个大风口,冬天遇上极端天气,会有大批牲畜被冻死。现在公路修通了,可大雪封山时道路被两米厚的雪被掩埋起来,汽车开进去犹如驶于深谷,因此两侧电线杆上端都挂着红色箭头指示牌以指明方向。

这里的牧民不能养绵羊只能养山羊,因为山羊能爬山。这里的水很硬,烧开了壶底留有一层白色残渣。这里的平均寿命53岁,60多岁以上的老人很少。这里一年四季只有白菜土豆和很少的胡萝卜可吃,而且要到210公里以外的奇台县城去买,眼下白菜没有了,只剩土豆了。这里靠太阳能发电,天气不好,晚上就没电了,所有的家用电器都成了摆设。这里的羊也是为了“保家卫国”,长年吃不饱,瘦成一把骨头,所以职工收入很低,半数以上吃“低保”……

这里的贫困在天不在人。这里其实不适合人类生存。但全场3600多名干部职工坚守着,场部学校党支书、优秀的哈萨克族女干部努尔·古丽率领她的教师团队坚守着。几位大学生曾来过这里,可先后都走了——条件确实太艰苦了,一位男青年流着泪说,在这里我连对象都找不到,不走怎么办啊?全校13个班只有一个汉族学生,但一直坚持双语教学。古丽的父亲过去是场部的牧马人,老人节衣缩食把3个女儿都培养成大学生,因此古丽深知少数民族家长们的渴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孩子只有学会汉语才能走出大山。“为了孩子,一切都值了!”话语间,古丽眼里有了泪光。一次大暴雨,洪水淹了学校,鸽蛋大的冰雹砸下来,古丽和老师们在这边往半山腰上救孩子,家长们站在对面的山头上哭喊不止。那天,援教老师切了半根胡萝卜给一个学生吃,转眼间涌进几十个孩子伸手要,胡萝卜很快发没了,好些没得到的孩子哭了,那位老师也哭了……

一位外来民工目睹这里的严酷环境和艰苦条件,感慨地说:“你们这儿就像老革命的根据地!”

兵团人的奉献是伟大的,兵团人的精神是伟大的,兵团的发展建设与维护祖国统一的神圣事业紧紧联系在一起。我们应当感恩,应当为他们做更多的事情。

途经漫漫黄沙中一片寂静而荒凉的墓地,所有的墓碑都背靠边境,面向内地,面向逝者的故土家乡,上面刻写的籍贯来自祖国各地。他们都是军垦老兵。呵,岁月悠悠,英雄已逝,10万忠骨葬天山,活着的时候他们把军装的颜色给了戈壁大漠,死后也不占一块绿地!

伟大而神圣的军垦事业不应也不会因为他们的逝去而沉寂。此刻我想起驻扎在小白杨哨所旁的著名的“孙龙珍女民兵班”。那些美丽的女孩子,清一色大学生,在巡逻、训练中晒得黝黑,其中几个姑娘在内地都市做过几年职业白领,后来先后返回新疆。我问她们为什么?一身迷彩服的班长孙雪动情地说:“这是我们爷爷奶奶创业的地方,他们不希望我们离开。我爷爷说,国土总得有人守啊。我一直记着这句话,这就是我们对新疆的承诺!”

站在军垦老兵广阔的墓地前,我深深弯下腰,向共和国的英雄们,向伟大的拓荒者们致礼默哀,那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原载《人民日报》2012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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